牡丹香裹着尸臭，像一把绣花针扎进鼻腔。
萧寒衣踏入洛阳金谷园时，满园姚黄魏紫突然凋零，花瓣落地成血，在青石板上拼出“十万两”三个字。
风过处，血字化作铜钱滚动，钱眼穿成的丝线直指园中凉亭——亭内石桌上摆着颗人头，发间插着朵将枯未枯的牡丹，花蕊里爬出只赤红蛊虫，背上烙着“谢”字。
〇
人头是寒山寺灰衣僧的。
三日前被割舌锁钟的僧人，此刻双目圆睁，舌尖竟重新长出半截，舌尖上刺着细如蚊足的篆文：“地宫第四钥，在谢沉舟脊骨。”
萧寒衣剑尖挑起人头，发现颅骨内壁刻满《地藏经》，经文间隙渗出黑水，滴落处青砖腐蚀成钥匙孔状。
“萧先生可听过‘以骨为钥’的典故？”
凉亭飞檐上倒挂着个侏儒，手脚套着纯金镣铐，咧嘴笑时露出满口青铜牙。
他甩出条铁链缠住牡丹花枝，链头赫然是半枚螭纹暖炉碎片：“三少爷的脊骨里嵌着七把钥匙，寒山地宫不过是最小的一把。”
残月剑劈碎铁链的刹那，满园牡丹死而复生。
花瓣如刀片飞旋，每一片都映出小桃红的脸——梳妆的、咳血的、咽气的。
萧寒衣以剑划圆，剑气荡开血花，却在花雨中瞥见个熟悉身影：青衫落拓，手持断刃，竟是三年前的自己。
“因果镜？”他瞳孔骤缩，想起寒山地宫铜壁上的偈语，“照见前尘者，必陷轮回劫。”
侏儒的笑声忽远忽近：“你斩的不是花，是当年的魂！”
话音未落，牡丹根系破土而出，缠住萧寒衣双足。
根须上附满尸蠹，啃噬处血肉化作黑烟，烟中浮现寒山寺大火场景——小桃红将青铜钥匙刺入心口时，谢沉舟的影子分明映在火中，手中暖炉螭纹狰狞如活物。
〇
残月剑第一次发出悲鸣。
不是剑身震颤，是剑气凝成实质的月弧。
月弧过处，尸蠹灰飞烟灭，根系断口涌出腥甜汁液，竟是回春丸的药味。
萧寒衣劈开最近那株魏紫，树干年轮中嵌着把匕首，柄上螭纹与谢沉舟暖炉同源，匕身却刻着“徐夫人赠荆卿”。
“鱼肠剑的鞘？”凉亭石桌突然翻转，侏儒从机关暗道钻出，青铜牙咬住匕首，“三少爷说，萧先生若肯自断右手，便赠你这把能斩因果的……”
寒光闪过，侏儒的头颅滚入花丛。
萧寒衣拾起匕首，刃面映出他腕间朱砂棺印：“告诉谢沉舟，他的脊骨，萧某亲自来取。”
尸臭突然浓烈。
满园牡丹再次凋零，花尸堆中升起七盏白骨灯笼。
灯笼纸是人皮所制，绘着寒山地宫全貌，宫心处标着枚铜钱图腾——正是萧寒衣杀人所用之钱。
灯笼火忽青忽红，照见地宫深处悬着具水晶棺，棺中女子桃红襦裙，心口插着把完整残月剑。
“小桃红？”
萧寒衣挥剑斩向灯笼，剑气触及人皮的瞬间，整座金谷园地动山摇。
假山崩裂处露出青铜门，门上锁孔形如脊椎骨节，孔内游动着赤链蛇——与乱葬岗、寒山地宫所现之蛇同种。
〇
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门内传出梵唱。
不是佛经，是小桃红唱惯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萧寒衣踏入门内黑暗时，腕间棺印突然滚烫，身后青铜门轰然闭合，将十万两黄金的铜臭与满园尸腐味尽数锁在门外。
甬道两壁淌着血泉，血中浮沉着谢家铜钱。
萧寒衣以匕为舟刺破血浪，却在尽头看见谢沉舟的背影——月白锦袍浸在血泊中，手中暖炉螭纹正啃噬着他的脊骨。
“萧兄来迟了。”谢沉舟不回头，声音混着骨裂声，“你可知‘徐夫人’是谁？”
匕尖抵住他后心时，暖炉突然炸开。
九百九十九只蛊虫涌出，每只虫背上都驮着块碎骨，碎骨拼成完整的人体脊椎——第七节骨上嵌着青铜钥匙，锁眼内残留着桃红胭脂。
残月剑与鱼肠匕交叉架在谢沉舟颈侧。
“徐夫人是铸剑师，也是炼蛊人。”谢沉舟咳出带蛊虫的血，“她为你铸残月，为我养尸蛊，我们都在她的局里。”
萧寒衣的剑第一次迟疑。
三年前寒山寺大火夜，他确实在废墟中找到半卷《徐夫人札记》，卷末血书：“刃无魂不利，蛊无恨不活。”
血泉突然沸腾。
泉眼处升起水晶棺，棺中小桃红的心口钥匙与谢沉舟脊骨钥匙同时飞起，在空中拼成完整螭纹。
寒山地宫全景图在四壁显现，宫底深处藏着艘青铜巨船，船桅上倒挂着三百具尸体，喉间铜钱串成“因果舟”三字。
“这是徐福求仙船的残骸。”谢沉舟抚摸着被啃噬殆尽的脊骨，“船上的不是长生药，是十万冤魂化的铜臭。谢家世世代代，不过是帮徐夫人收债的鬼差。”
剑光暴起！
残月与鱼肠交错斩断螭纹钥匙，碎片坠地却化作黑蝶。
黑蝶群聚成小桃红身形，她指着自己空荡的心口轻笑：“萧郎，你当年救的，究竟是人是蛊？”
〇
黎明前，金谷园已成废墟。
萧寒衣立在青铜船桅上，脚下踩着“因果舟”牌匾。
左手残月剑滴落黑血，右手鱼肠匕刻满梵文，腕间棺印不知何时移到了谢沉舟的暖炉碎片上。
三十里外乌篷船中，谢沉舟剥下脊背溃烂的皮肤，露出新生的青铜骨。
骨节上七把钥匙幽幽发亮，他对着铜镜轻咳：“该收网了。”
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是个眉眼与小桃红七分相似的女人，鬓角山茶花红得刺眼。
晨雾漫过河面时，萧寒衣在船桅上发现行新刻的血字：
——第六把钥匙——
——在徐夫人坟前——
——月圆夜——
——掘坟者得——
血字边缘爬满蛊虫，虫尸摆成“痴”字。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某个雨夜，小桃红说：“江湖人的坟，埋的都是不肯死的痴念。”
残月西沉时，河面浮起具无棺女尸。
桃红襦裙，山茶花簪，腕上系着串青铜钥匙——共七把，每把齿痕都对应人体一节脊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