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臭混着脂粉香,像把钝刀割进鼻腔。
萧寒衣踏上画舫甲板时,船头灯笼突然自燃,火舌舔舐着“柳如是”三个烫金小篆,将“如”字烧成焦黑的“女”字旁。
〇
舱内无灯,却有七弦琴声。
弹琴人背对舱门,云鬓斜插金步摇,肩头披帛垂落如血瀑。
琴案上供着尊青铜饕餮像,獠牙间卡着半枚铜钱——与萧寒衣杀人所用铜钱严丝合扣。
“萧郎可知,秦淮河的月亮为何从不映在水里?”琴声骤止,尾音带着刀刃破空的尖啸。
“因为月光都被血染浑了。”
萧寒衣剑尖挑起琴案香炉,炉灰洒落成卦象:离上坤下,明夷。
女子轻笑转身,脸上覆着银丝面纱,瞳孔却是罕见的琥珀色:“三年前你送我出寒山寺时,说过要带我看秦淮满月。”
残月剑突然抵住她咽喉:“柳如是三年前就死了,死在谢家’千蛛万毒手’下。”
“可我现在活着。”她指尖抚过剑身,皮肤绽开细口却无血渗出,“就像你的剑——无刃无锋,却能剜心。”
舱外传来落水声。
不是人落水,是月亮落水。
整条秦淮河的波光突然凝成银镜,镜中映出三百具浮尸,每具尸体的喉间都嵌着铜钱。
萧寒衣的剑在震颤,不是因杀气,而是尸堆里伸出的那只手——戴着螭纹暖炉的手。
“谢沉舟!”
剑光劈碎银镜的刹那,七根琴弦破空而来。
不是攻向萧寒衣,而是刺入柳如是周身大穴。
她瞳孔瞬间染黑,指甲暴长三寸,袖中飞出九把蝴蝶镖——镖身刻着“回春堂”印记,正是小桃红生前购药的铺子。
〇
残月剑划出新月弧线,斩断的却是自己袖袍。
萧寒衣暴退三步,看着布片在毒镖下化作飞灰:“湘西赶尸术混着唐门毒经,谢家倒是舍得下本钱。”
“还有更好的。”柳如是喉间发出男女混音,右手撕开胸前皮肉,掏出血淋淋的青铜钥匙,“寒山地宫第二把钥匙,想不想要?”
钥匙插入琴弦孔洞的瞬间,画舫地板轰然塌陷。
萧寒衣坠入底舱时,闻到了寒山寺焦土的味道——三百盏人皮灯笼高悬,每盏灯罩都拓着《妙法莲华经》残卷。
灯光照见中央铁笼,笼中女子桃红襦裙,腕上拴着七根天蚕丝,丝线另一端系着七具青铜棺。
“小桃红?”萧寒衣剑锋微滞。
笼中人抬头,左眼空洞流着黑血,右眼却明媚如初:“萧大哥,你来得太迟了。”
声音温柔似三年前,手中却捏碎天蚕丝。
青铜棺盖同时炸开,七道黑影疾射而出——江南霹雳堂雷震子、唐门暴雨梨花针、墨家机关弩……天下七大暗器齐聚!
残月剑第一次出鞘带出血光。
不是敌人的血,是萧寒衣自己咬破舌尖激发的剑气。
血雾弥漫中,铁片化作游龙,将暗器尽数绞入剑风。
笼中女子尖叫着融化,露出柳如是的真容——她心口插着把匕首,柄上螭纹与谢沉舟暖炉同源。
“钥匙……在琴箱……”柳如是气若游丝,指尖蘸血在萧寒衣掌心写“卍”字符,“小心经书……”
字符未干,整艘画舫突然倾斜。
三百盏人皮灯笼坠地燃烧,火中传出梵唱,唱的却是《牡丹亭》戏文。
萧寒衣劈开琴箱取得青铜钥匙时,发现箱底压着张泛黄药方——“回春丸”配方,主料竟是寒山寺焦桃仁。
〇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萧寒衣立在秦淮河畔。
左手钥匙沾着柳如是的血,右手药方泛着尸臭。
风中飘来谢沉舟的咳嗽声,比昨夜更近三里:“萧兄可悟了?最锋利的刀,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残月剑劈向声源处,斩落的却是半截乌木马车帘。
帘角金线“谢”字下,多出行蝇头小楷:
——下月初七——
——洛阳金谷园——
——杀你者——
——即救你者——
萧寒衣忽然纵声长笑,惊起夜枭无数。
笑声中,他将青铜钥匙刺入左肩伤口,黑血瞬间转红——钥匙竟是解药。
晨光刺破乌云时,河面浮起具无头女尸,腕上桃红丝绦系着张银票:黄金十万两,付款人处盖着寒山寺韦陀印。
风里多了丝铁锈味。
比铁锈更浓的,是三百里外洛阳城的牡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