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冷的。
比风更冷的,是刀。
比刀更冷的,是人心。
长街尽头的酒旗在暮色中摇晃,像一具吊死的尸体。
酒馆里只坐着一个客人。
他喝酒的姿势很特别——左手握杯,右手却始终藏在桌下,仿佛随时要攥住什么。
没人看清他的脸,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刀削般的下颌,和一滴将坠未坠的酒珠。
“客官,打烊了。”店小二缩着脖子,声音发颤。
那人没动。
小二咽了咽口水,又补一句:“这酒……是去年的。”
“去年的酒,配得上今天的人。”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锈剑磨过青石。
右手从桌下抬起,掌心躺着一枚铜钱,边缘被磨得锋利如刃。
小二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枚铜钱。
三天前,“独眼老七”的喉咙里就嵌着这样一枚铜钱。
据说老七死前还在笑,仿佛刀割开喉管不过是挠痒。
“您、您要杀我?”小二踉跄后退,撞翻了油灯。
“杀你?”那人轻笑一声,铜钱在指间翻飞如蝶,“你值不了一文钱。”
灯灭的刹那,风声骤紧。
十二枚透骨钉从窗外射入,钉头淬着孔雀蓝的毒。
那人身形未动,左手酒杯泼出一道弧形酒幕。
酒珠撞上毒钉,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钉落,酒未洒。
“唐门的暗器,用绣花针的手法。”他叹口气,“可惜。”
窗外黑影晃动,似有冷笑:“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连‘快’字都不懂。”话音未落,铜钱已嵌入说话人的眉心。
尸体坠地时,血才缓缓渗出,像一朵迟开的曼陀罗。
余下十一人同时拔刀。
刀光如雪,却照不亮那人的眼睛。
他依旧坐着,右手按住了桌下的剑柄——如果那能称作剑的话。
三尺长的铁片,没有鞘,没有纹,甚至没有刃,只在尖端凝着一点猩红,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未落的泪。
“剑名‘残月’。”他忽然说,“因为它杀人时,从不见血。”
十一把刀僵在半空。
他们想起半个月前,江南霹雳堂三百弟子围杀一人。
那夜无月,只有雷鸣。
翌日人们发现,所有人的伤口都如新月弯钩,血却一滴未流。
“你是‘无血剑’萧……”话音戛然而止。
铁片已穿透说话者的咽喉,果然不见血,只有皮肤下泛着诡异的青紫。
剩下的人开始逃。
逃得最快那个刚摸到门框,忽觉脖颈微凉——原来铜钱早嵌在门缝,他一路奔来,竟自己把喉咙送到了刃口上。
酒馆重归死寂。
萧寒衣拎起酒壶,仰头灌下最后一口。
酒液顺着喉结滚落,冲淡了袖口的铁锈味。
门外残月如钩,照见长街尽头一辆乌木马车。
帘角绣着金线,隐约是个“谢”字。
他眯起眼。
七天前,金陵谢家悬赏十万两黄金,要买“无血剑”的人头。
现在谢家的马车却出现在蜀中荒镇,等一个刚杀完人的杀手。
有趣。
比有趣更危险的,是马车里飘出的气味。
龙涎香混着曼陀罗,还有一丝极淡的尸臭——像极了三年前,死在“残月”下的那个女人。
剑突然开始颤。
不是他的手在颤,是剑本身在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