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我想妈妈了。妈妈曾经告诉我,智慧猫的心尖尖总要牵着一根弦,弦的另一头系着妈妈的心尖尖。我轻捋心头无形的弦,安稳睡在屋顶上。
1.雪蛋糕
一觉醒来,斜晖灿烂,连片屋顶长出纯白雪原。我咯吱咯吱爬上房檐,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梅花印。
妈妈说,我是冬天出生的。猫猫没有日历,不知道生日是具体哪一天,所以整个冬天都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要过上一整个冬天。对面开满冰花的窗户里,小娃娃与爸爸妈妈围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摆着好大的圆蛋糕。白白的蛋糕像屋顶的雪,摇曳的蜡烛像夕阳的光。小娃娃啃下一口大蛋糕,乐得哈哈笑;我也啃下一大口雪,冰得喵喵叫。小娃娃看到我,向我招招手;我也看到他,冲他打哈欠……蜡烛叫娃娃吹灭了,夕阳在风里暖暖的。我舔净爪子上的雪,一头扎进我的大蛋糕……
2.北方森林
吃够了冰雪大蛋糕,我决定离开人类的城市,去传说中北方的森林闯一闯——心尖尖的弦告诉我,北方也是妈妈所在的方向。
我第一次知道北方有森林,还是听已故的猫太爷吹牛逼。它说那森林很遥远,里面有很大的大老虎。据说老虎是我们小猫的亲戚,我又是“搭车”又是跑,跋涉好久到森林,也算诚意满满的探亲了吧!可是老虎没找着,只闻到林子里有非同寻常的气味,让我时时刻刻想炸毛,就连心尖尖上那根远远连着妈妈的弦,也比平常更有存在感。
太阳渐渐落下山,月亮悄悄爬上天。枝头雪花飘过来,粘住我炸起的黑毛毛,冰得我浑身麻酥酥。麻酥酥的感觉好熟悉,让我想起与三三约会的夜晚。那晚三三也曾邀我一起找老虎,它还说老虎很厉害——小猫聊天会“叫”,打架会“嚎”,但老虎张嘴却会“啸”,虎啸声比一百只猫打架的嚎叫声还大!我没见过一百只猫打架的盛况,但虎啸我应该已经听到了——低沉巨音穿透千石万树,摇晃高山密林,崩落枝头雪块。雪落半空被震为齑粉,洋洋洒洒组成波纹轮廓。我闯过波纹、窜上树杈,却难逃被当场吓尿的结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拼命努力憋住了屎,也算保全智慧猫最后的尊严。
但本就摇晃的树杈被尿湿,脚底变得特别滑。我站立不稳掉下去,居然闻到熟悉的猫屎味!于是我绝望地闭上眼,心知连最后的尊严也失去了。
既然尊严没有了,那么尊严也就不再重要了。我索性学着老鼠的样子,狼狈地钻进一个树洞子。我想这树洞口狭窄得不像话,应该不会被老虎发现吧!
不对,这么窄的树洞子,我刚是怎么扎进来的呀?万一过会儿出不去,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想到自己被饿成皮包骨头的惨相,我急忙又用脑袋试了试,发现除了鼻子和嘴巴,整颗头都被洞口卡住了!瞬间我的脑子全空白,只想着如何才能钻出洞。可惜这问题压根轮不到我考虑,因为树洞外有只巨大的利爪扑向了我!树皮碎裂的瞬间,我和木屑一同飞上天,盘旋好久才落地。饶是积雪松又软,仍旧摔得我头晕。
等到脑袋清醒些,周围积雪都不见了。妈妈的呼唤声在耳边,很近又很远,像无比真实的梦。我是不会做梦的,但妈妈却在这梦里面向我告别,让我不要再想妈妈,更不要去找妈妈。我只需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做一只快乐的小猫就好了。
可我最怀念最快乐的时光,明明是和妈妈一起的日子。如果妈妈当初没有赶我走,我们岂不是一直很快乐?
妈妈却冲我摇摇头,告诉我小猫都要学会独立去成长。独立是我们猫生必须经历的事,是猫族繁衍生息的关键。
好吧,妈妈说得对,小猫要听妈妈的话。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妈妈,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妈妈安静不说话,永恒温柔地看着我,眼睛里溢出不舍和牵挂。
“妈妈会在星星上,每时每刻守护你。”
天上星星闪着光,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风停雪止,我破雪而出,晃晃发昏的脑袋,庆幸小命依然在。可当月光落在我头上,我发现心尖尖上的弦不见了!胸口的白毛一根也不少,我的妈妈究竟去了哪里呢?
我环顾四周,找不到妈妈的踪迹,只看到身边的雪地存有一圈比我身子还宽的大脚印!倘若那脚印未被引向林深处,此刻的我一定在脚印主人的肚子里暖暖和和……
3.原野
我找不到妈妈,但我找得到妈妈生我养我的地方。
路途遥遥,我蹚过一整个冬天。冬天的原野白雪覆盖,好像白纸铺遍四方。
妈妈和我一同住过的小窝就在这片原野的某个地方,也许在土里,也许在雪底。我生于这片原野,却不知归向何方。
风雪来,头好痛,无数记忆在脑中横冲直撞,提醒我务必抓紧遗忘。原野广阔,空荡无垠,孤独的小猫正好开启遗忘的仪式。
忘记了的,我不会再想起,留于纸上,让我安心忘记。
仪式结束,我踏雪离开,将原野与记忆抛在脑后,一路栽下浅浅梅花。浅浅梅花次第开放,又叫雪花悄悄埋藏。
我,不想流浪了。
不想流浪的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冬天的夕阳是我的路标,夕阳在前方,我便向着夕阳流浪;夕阳在后方,影子便带着我流浪。影子黑黑的,我也黑黑的,我们像兄弟,走着路、拍着手,在雪地、在树梢。
一转眼,脚下的雪里长出两条长长的铁轨。我抬起头,看到铁轨旁站着一个大点的男孩儿,有圆圆的脸蛋和眉毛。
冬日夕阳照在我背上,也照在他脸上。我暖洋洋的好舒服,他一定也暖洋洋的很舒服。就像我有长长的影子,他也有长长的影子。我的影子尽头,一对耳朵尖尖高兴的竖起来。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四目相对。
“芝麻?”
“喵!”
作者注:明日更新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