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挺好的，不像我的脑子这般昏沉沉。刚走过的路我几乎一点也记不得，若不是恰好和千千相遇，我可能一整天都在原地打转转。说来也怪，我明明故意朝着遇不到千千的方向流浪，可流浪的路上偏偏有千千。
“芝麻，快管我叫老大！”我以为千千一定会这么说。
可是，千千安静地卧在我身旁，始终不出声，一会儿贴贴我的头，一会儿瞧瞧我的眼，然后很笃定地告诉我，我的脑子出问题了。
“你脑子才出问题！”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可我觉得千千说得对。如果不是脑子出问题，我怎会连路都走不明白。
“你该整理记忆了。”千千动动嘴，嘴角便流出一丝笑容来。
我摇摇头表示听不懂千千的意思，千千却说我听不懂是因为我现在还不够晕，等我晕到不能再晕的程度，我的脑子自然会飞快地把记忆整理好——这是智慧猫独有的烦恼。
我以为它在拿我寻开心，不料下一秒我竟晕得差点吐出来，然后脑子果真飞快地运转，眼前走马灯似的看到无数回忆的画面。好在这一过程并不持久，当走马灯彻底停稳，一切眩晕感也随之消失，我又使劲晃了晃脑袋，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机敏。
“芝麻，整理记忆只能让你暂时清醒，随着你脑子里的记忆越积越多，你最后会变成一只不会动脑的死猫。”
“真的吗？”要是搁在以前，我一定以为千千胡说八道、恶意挑衅，并且坚决果断地踹它一脚。但经历了刚才的事，我对千千的话已经达到了半信半疑的程度。
“我们智慧猫记性特别好，能记住很多很多事。但记忆也是沉重的负担，会不知不觉塞满我们小小的脑子。”
“那怎么办？眯一会儿能好吗？”我想起那天猫太爷的梦，以为眯上一会儿就可以像埋埋那样忘却所有。
但千千说不是。它告诉我，智慧猫的遗忘需要一场仪式，仪式中的猫要独自将想遗忘的记忆书写下来，等写下的内容被风吹散、被沙掩埋，那些记忆将不复存在。
本来我对千千的话是半信半疑，可现在已经完全不信了——猫没有文字，更不会写字。它说要把记忆写下来，这是做不到的。
“不需要文字。”千千双眼微闭，面色疲惫，“当你需要遗忘的时候，你自然知道怎样做。”
“千千，你怎么了？”
“累了，饿了。”千千软趴趴地卧在石板上，每根毛毛都松松垮垮、无精打采。
“你主人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芝麻，谢谢。”千千嘴上说谢谢，身子是一点也没动。我以为它累得走不动，谁知它竟说它刚刚被主人赶出了家门。
但相比于它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我觉得它被主人赶出家门这件事已经微不足道了。
千千耷拉着眼皮，嘴角稍微挂着点笑容，半吐着舌头有气无力地说：“芝麻，我快死了。”
“喵？”
“芝麻，你不要惊讶，猫很容易死的。我……是自找的。其实我早到了需要遗忘记忆的时候，可我舍不得那些花费长久时间积累下来的知识，更舍不得忘却那些幸福或者悲伤的故事。我想着，只要早点把孩子生下，生出一只小小的智慧猫，然后把知识全部留给它，我只管带着故事活下去……但我没时间了……遗忘的最佳时机错过了，我的脑子已经僵硬，活不到产仔的那天了。”
“你怀崽子了？”我下意识地看向千千的肚皮，那本该饿瘪的肚子果然微微膨胀。
“芝麻，我快死了，我的孩子也活不成了……怪我太任性，任性要付出代价。”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这些天已经死了太多猫，我拒绝再看到任何猫死在我面前！我使劲用头拱千千的背，想推着它一起找人类，人类一定有办法！
“芝麻，我常听我的主人讲童话，童话里说死掉的猫猫不是真死了，而是去了一颗叫作喵星的星星。”
“童话里都是骗猫的！赶紧站起来跟我走，我向人求助救活你！”
“童话里……都是骗猫的吗？”千千绝望地垂下头，“怪不得，那童话说喵星挂在高高的天上，望天的猫猫会听到喵星在说话。可是芝麻，我每天仰望天空，从没听过喵星说的话。”
我：“……”
“芝麻，倘若真有喵星该多好，我妈妈一定在那等着我。妈妈一定会像小时候那样给我舔毛毛……芝麻，我也好想给我的孩子舔毛毛……”
“所以你更要活下去啊！实话告诉你，千千，我也不知道喵星到底有没有。但你要活着，活着才能生小猫，活着才能望到喵星啊！”
“原来你不知道啊。”千千笑得眯起了眼，“芝麻，等我去了喵星，请你替我看看万万。如果万万过得不好，请你带它一起流浪。有你带着，它不会受欺负的。”
“凭什么？”我气愤地说，“万万是你姐姐，不是我亲戚！要看你自己过去看，别什么事都推给我！莫名其妙，搞得我好像你的猫小弟一样！”
“对呀，你就是我的猫小弟呀！”千千笑得咧开了嘴。
“你！好吧……”我是输了赌局的猫，愿赌服输。
“芝麻，我想我马上要去喵星了，你不对我说点什么吗？”
我：“……”
我思来想去，不知能对千千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
“千千……”
“嗯。”
“祝你在喵星，过得开心。”
“谢谢……”
千千合上双眼，静静睡了，睡成一朵猫猫云，倒映在晴朗午后的天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