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从金渐层走后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定,背上也一直凉飕飕,好像要出什么事。旁边的斗鸡眼倒是安静得很,趴在地上睡得一塌糊涂,追随猫太爷的节奏打起了呼噜。我静静卧在它们俩之间,上下眼皮困得直打架。此刻恰逢微风吹过,翻起我耳边的毛毛时,还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我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似是一只母猫在召唤。
“咪咪,别睡了。”
我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只毛色漆黑发亮的成年母猫向我走来。我刚想说我的名字不叫“咪咪”,却见一只很威风又很眼熟的大公猫如羽毛般飘过重重碎砖和矮墙,轻巧地扑到那母猫的身边,绕着母猫一个劲转圈圈。
“咪咪,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名叫咪咪的公猫胡须一颤,一只前爪迟迟落不到地上。
“别这样。”母猫说,“我脑子满了,装不下记忆了,就像暴雨后的小溪装不下雨水,随时要淹没两岸。”
“所以呢?”咪咪轻落前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平时都亲密地喊我‘咪’,为什么现在这么生分?”
母猫微微垂目,扭过头远走几步说:“生分点好,因为我要把你忘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忘了我?埋,你们智慧猫不是记性好吗?凭什么偏偏只忘了我?”咪咪不甘地吼叫着,跺脚时扬起好多灰。
浮尘背后,母猫的眼睛闪闪发亮。它告诉咪咪,智慧猫之所以记性好,是因为要记住很多很多知识,并把知识传承下去,为猫族的延续和兴盛担起重任。然而猫的脑子就那么大,能承载的记忆太有限,所以只能忘掉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对于智慧猫来说,想忘记什么是可以自己选的。
听到这番话,我和咪咪同时陷入沉思。我沉思是因为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件事;而咪咪沉思是因为它在思考接下来要提出的问题——对眼前这只智慧猫来说,到底什么算重要,什么算不重要。
“我记不住的统统不重要。”母猫闭上眼,好像已经开始了遗忘。
“埋!你睁眼啊!你不能忘了我啊!”咪咪抱住母猫的脖子,好想拼命摇晃,又舍不得用力太猛。就这么犹豫着、僵持着,直到许久之后母猫再次睁眼,却于眼缝之间透出震慑强敌的目光。
“埋?”咪咪全身一颤,松开了母猫。
“我叫‘埋埋’。”母猫说,“你喊我‘埋’,难道你我很熟?”
咪咪:“……”
“既然不熟,别挡我路。”说完,埋埋遁入月光。只把潇洒且自由的背影留给独立风中的咪咪。
后来,月光渐渐暗了,微风渐渐散了。我翻了个身,张开眼正好看到天亮了。胸口的白毛毛又落下几根,提醒我刚才闯进了一个梦。
“醒了?”猫太爷从垃圾堆里仰起脸,脸庞映入我朦胧的睡眼中,和刚才梦里的咪咪特别像。
“接着睡吧。”猫太爷换个姿势重新睡,安静得没有一丝呼噜声。
说来有趣——猫太爷的呼噜停了,斗鸡眼的呼噜也跟着停了。我推了推斗鸡眼,它果然睡醒了。
“老大,有心事?”
“嗯,有。”我很高兴斗鸡眼能看出我有心事,因为此刻的我完全不想把心事憋心里,一股脑地将刚才梦到的梦讲给斗鸡眼听。我本以为斗鸡眼会发表很多感言,岂料它竟原地神游不出一点声,我喊了半天也没见它放出个屁来,不知它在想些啥。
“小雪球它爸爸,快给我抓老鼠去,不然没奶了!”
“喵?”我扭头一看,只见小雪球的奶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我心说今天可真见了鬼了,“爸爸”这个词在我们猫圈是多么的陌生且罕见啊喂!
斗鸡眼这时凑过来,贱兮兮说:“芝麻老大,你家娃叫小雪球是吧?我俩的名字都是你取的耶,以后我和小雪球就是兄弟了喔!”
“谁跟你是兄弟?人家小雪球是母猫好不好?”我白了斗鸡眼一眼,转头让奶妈去找金渐层,我这边有事忙不开。
“别提那死鬼!”奶妈恨恨地说,“打昨晚就没再见过它,谁知道死哪里去了!”
我说那不对呀,金渐层老早就说要给奶妈找饭吃,难道找着找着迷路了?回想起夜里金渐层转身离开的样子,我心尖登时颤了又颤——莫非,这家伙擅自跑去流浪狗的地盘了?
“芝麻老大,追不追?”说话间,斗鸡眼摆出了追击的姿势。
“追!”话音刚落,我已然化身黑色闪电冲出仓库,将斗鸡眼远远甩在身后——此时天光已大亮,我绝不能再让其他任何猫随我陷入狗群的领地。
然而,狗群远比我预想中来得快——我还没跑到小溪边,一大群流浪狗已经涉过溪水涌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