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金渐层所言，猫太爷是一只非常非常老的猫，老得都记不清自己过了几轮四季，老得随便动一动都要满地掉渣。就像很多年老的人类一样，但凡醒着的时候，猫太爷总喜欢拉着别的猫聊自己以前的事，也不管那些事听在别的猫的耳朵里像不像是吹牛皮。比如，它说它以前曾经跟着一只很厉害的智慧猫建帮派、打天下，连流浪狗群都不是它们帮派的对手；它还说它以前去过北方遥远的森林，见过一只很大的老虎。我对猫太爷的帮派生涯其实没多大兴趣，但它提到的老虎却让我想起和三三同逛动物园的那个夏夜，伤心的感觉立刻涌到心尖上。但我不想让猫太爷察觉到我的伤心，便问那大老虎究竟有多大。猫太爷眯着眼睛望着门口说，大老虎比外面那只晃晃悠悠的肥胖大橘还要大上好几圈。
“喵？”这么说的话，大老虎好像也不算很大嘛。
猫太爷还说，大老虎也是斗鸡眼，跟门口那大橘差不多。
“喵？斗鸡眼？”我立刻原地蹦起来，看到门口晃晃悠悠的大橘猫竟真是那拦路打劫的斗鸡眼！从它的地盘到这里，起码要跑半天路，就算迷路也不至于迷这么远吧！
“斗鸡眼，你咋跑这来了呀？”
斗鸡眼压根没听到我的话，绕着一个大树桩子失魂落魄地转圈圈，嘴里还念着一二三四五，好像在数数。我左瞧瞧右看看，除了树桩上的年轮值得数，也发现没什么好数的。于是我告诉斗鸡眼，那年轮大概有二十圈。谁知斗鸡眼不但不理我，反倒十三、十三地念不停。我气得犯了厌蠢症，猛一巴掌拍响它的头。
“谁告诉你十三？明明二十好不啦？数不明白就别硬数！”
斗鸡眼被我拍得一激灵，竟然瞬间把脑袋埋进身子下，缩成猫球惨烈地嚎，嚎来嚎去只有一句“别杀我！”
我都被它气笑了，说谁没事闲的杀你呀？斗鸡眼这才稍稍抬起头，看到眼前的猫是我，它原本凑在一起的眼珠子竟然分开了一秒钟。不过我觉得它还是不分开的好，因为分开了显得更蠢了。更蠢的它绕着我激动地转悠好几圈，趴到我腿边差点哭出来。
“咋了你？”
“芝麻老大！你要给我们一帮兄弟报仇啊！”
“报仇？什么仇什么怨？这话要从何说起啊？”
“从……从昨天下午？”斗鸡眼转了转两只斗鸡眼，好不容易理清了头绪。它说昨天下午千千找到它，告诉它千千已经找到了新的主人家。
“千千找到新主人了？”我这才想起，千千让给我的三天时间早过了，下次要是再见它，我恐怕要喊它一声老大了。不过这是我和千千之间的恩怨，似乎与斗鸡眼没关系，更和报仇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斗鸡眼哭丧着脸说，找到新主人的千千要斗鸡眼带着小弟滚远点，不许出现在千千平时活动的地方。
“喵？”这确实有点过分了啊，可我实在帮不上忙呀！千千赢下了赌约，成了我的猫老大，千千的命令我也不敢反对啊！
“不是，不是找千千报仇，是找流浪狗！”斗鸡眼说，它昨天傍晚带着兄弟们搬家到这附近，结果被一伙流浪狗袭击了。它们明明没招惹那群狗，狗群却像疯了似的要将所有猫赶尽杀绝！若不是有小弟们拼死保护，斗鸡眼现在已经是一坨狗粑粑了！
我大惊，忙问道：“你的小弟呢？怎么没见它们呢？”
“全完了！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一只没跑掉！这会儿只怕有一大半都成了狗粑粑！”说完，斗鸡眼终于挺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那叫一个惨，把我震惊得叫不出声——斗鸡眼手下可有十几只猫，而且都是身强体壮的大猫，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跑不掉啊！这么大的队伍都被流浪狗团灭，这附近的流浪狗到底有多猛啊喵？
“又……开战吗？”猫太爷视线飘忽，喃喃自语，好像陷入遥远的回忆。
“又？”抓住细节的我立刻紧紧盯住猫太爷的脸。
猫太爷丝毫不回避我诧异的目光，懒懒地趴在地上说，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这里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之间曾爆发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我忙问猫太爷，那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猫太爷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回想战争的全过程。
如果战争年代过于久远，那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还原细节。我和斗鸡眼耐心地等着，很快等来了猫太爷起伏均匀的呼噜声。
“睡、睡着了？”
“嗯，应该是的。”
猫太爷向来说睡就睡，而且每次睡觉都会摊成一张薄薄的猫饼。
“那、那怎么办？”斗鸡眼无助地看着我，连讲话都不利索。
我说没办法，就算猫太爷还醒着，也只不过吹吹牛而已，恐怕对现在的局势没有任何的帮助。
“求、求求你，我的小弟一定还有活、活着的，救、救救它们！”斗鸡眼可怜兮兮地趴在我脚边，奉承说我们智慧猫比一般的猫更快更强壮，一定打得过流浪狗。
我说斗鸡眼你想多了，如果跟小点的狗单挑我倒是有胜算，可要跟那么一群恶犬斗殴我怕不是缺心眼！别说我这么一只未成年小猫，就算你把已成年的千千找过来，充其量也只是盘量大点的菜。
“那怎、怎么办？”斗鸡眼满眼泪汪汪，嘴边的胡须都一根根蔫下来。
我不是一只心狠的猫，看斗鸡眼这模样我真的很难过。而且妈妈教过我，有余力的时候要尽量帮助遇到困难的猫。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带着一群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去跟那么多流浪狗拼命吧？眼看太阳快要落下山，我还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到。
等等，太阳落山？
我望着越来越矮的夕阳，喃喃自语说：“斗鸡眼，我想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芝麻老大你快说！什么办法？”斗鸡眼变得很激动，刚得的结巴病瞬间治好了。
“我们可以……我靠，又来！”我话刚刚说一半，忽然被嘬得想尿尿——那只几乎被我遗忘的小猫崽居然又跑来找我嘬奶吃！
咦，不对呀，这小猫崽怎么变白了？记得我刚救它出来的时候，它全身脏不拉几像只玳瑁猫。
正当我愣神的时候，金渐层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我有没有看到我带来的那只小猫崽。
“岂止是看到，简直是看到！”我侧过身子，露出正在徒劳嘬奶的小猫崽。
金渐层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这小东西果然跑来找我了。
原来就在我跟猫太爷聊天的工夫，金渐层已经以我的名义帮小猫崽安排了奶妈。奶妈不仅给小猫崽喂了奶，还把小猫崽身上的血迹和泥土舔干净。金渐层也是等奶妈舔完了才知道，这小崽子原来是只小白猫。这小白猫的通体没有一根杂色毛，所有毛毛都很蓬松，而且胖乎乎圆滚滚，一看就被妈妈照顾得特别好。
“好可爱！”金渐层说，“要不给它起个名字吧，小白怎么样？”
“那不如叫老白。”我脱口而出，然后愣在原地，随即反悔，说这小猫看起来很健康，一定能长大，一定能活到很大的年纪。
“呃，是……是的吧。”金渐层不知我所云，尴尬地挠挠脸。
这时候，起风了。晚风带走残云，把余晖均匀地抹在猫崽的乳毛上，整只小猫金光闪亮，像极了深冬傍晚的雪球。
“小雪球。”这是我给小猫崽定下的名字。
“好名字！”金渐层谄媚地蹭蹭我的腿，比之前更像狗腿子。
我转头拱了拱金渐层的脖子，问它是不是也有过名字。
金渐层满脸诧异，问我为什么问这个。
我说流浪的猫不流行给猫起名字，除非它有过一段不流浪的好时光。
“是的，我有名字。”金渐层爱怜地舔了舔小雪球，仿佛舔了口软糯的太阳糖。“但我不想提，不愿想起那段时光。”
“好吧，不勉强你。”
太阳已经落山，我要开始部署我的救援计划了。不过在执行我的计划前，有个事情要先让金渐层帮我解决掉。
“老大您吩咐！”金渐层蹭着我的腿毛说。
“赶紧把小雪球扔给它奶妈，不然我马上尿它嘴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