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傍晚的天空,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喜欢。
胖乎乎、软绵绵的云朵会簇拥在夕阳前,借夕阳的火把自己烤得金灿灿。金灿灿的晖芒很耀眼,能覆盖我出生的整片大雪原,连呼啸寒风中的小雪花也飞舞着化为盛光的雾,淌过树梢仿佛星屑漫天。
可惜,夏天没有雪。
幸好,夏天有花瓣。
片片花瓣满载晖芒纷落,飘过树梢也像星屑漫天。我穿越无尽星屑,黑色毛毛沾满淡淡花香。花香伴我转过灌木丛,耳畔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有只胖乎乎、软绵绵的小蓝猫正挨着灌木望着天,脖子上蓬松的乳毛间系着一颗亮晶晶的小铃铛。每当微风吹过来,铃铛都要“叮叮”又“当当”。
“迷路。”小蓝猫把视线移到我脸上,“回家。”
我觉得它是迷了路在向我求助,于是我提醒它可以顺着自己的气味慢慢找,很快就能找到家。
“闻不到,迷路。”小蓝猫的大眼睛水汪汪,眼角弯成委屈的形状。
的确,周围已经铺满好多层香喷喷的花瓣,就算像我这样鼻子格外灵的猫,也很难闻到自己脚爪踩过的味道。
“那你想想看,回家的路上有什么标记吗?”
小蓝猫仰起圆圆的包子脸,左前爪扶着下巴颏,慢悠悠地说:“记得,有树。”
“呃,还有吗?具体点。”
“具体……”小蓝猫满脸疑惑,似乎在琢磨什么叫“具体”。
“就是多说点,比如你既然说了树就不能只说树,还要说满树的叶子和哗啦啦的风。”
“哦……”小蓝猫点点头,告诉我树上有叶子,刮风哗啦啦。
“喵?”好吧,是我举的例子不恰当,我的错。
“那除了叶子和哗啦啦呢?还有啥?”
“星星!”小蓝猫忽然眼睛一亮,小小的爪子立刻顺着圆圆的脸盘举过头顶,“树上!星星!”
“不不不,我是说,咱不提树的事,还有别的吗?那个,现在是白天,看不到星星。”
“有路。”小蓝猫说。
我:“……”
“石头,大的!”
我:“……”
“石头,很圆!”说着小蓝猫还拿我的脑袋做比量,意思是那大石头和我脑袋一样大又圆。
屁!你咋不说比你脸还圆?没法沟通,完全没法沟通!这小破猫一定脑子不怎么好,活该它走丢。
于是我摇摇头,说你的忙我帮不了,不如问问附近别的流浪猫。正巧我认识一群恶霸猫,没准它们能帮你找到家。
“不要!”小蓝猫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捂着铃铛说它不敢招惹恶霸猫,否则它的宝贝铃铛要被抢走。
“宝贝?”
“嗯!”小蓝猫点点头,“铃铛,味道,妈妈。”
哦,它的铃铛上有妈妈的味道,难怪这么宝贝。既然有妈妈就好办了,对于我们猫来说,即使再笨的小猫,也总有特别的办法找妈妈。
“找不到,不见了。”小蓝猫低下头,嗅了嗅铃铛。
“啊?那就没办法了,你自己慢慢找家吧!”我尾巴一垂扭头便走。身后的小蓝猫急忙叫住我,想托我替它捎个口信,说如果我能遇到它主人,麻烦告诉主人小蓝猫就等在这个落满花瓣的地方。
可是,首先,我根本不认识它口中所谓的主人;其次,我说不了人话。
“主人,是人!”
“哦,知道了……”
“头发,很长。”
“嗯。没别的了吧?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
“还有事?”
小蓝猫察觉到我的不耐烦,低下头怯生生地说:“有,叮当。”
“什么?”
“名字,我的。”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孩子是在自报家门。作为一只懂礼貌的小猫,我说我的名字叫芝麻。
“芝麻?好名字!”
“谁?谁在说话?”我慌忙转身,只见霰落如帘的花瓣间,一只额头带有暗色斑点的白母猫正踮着脚尖、迈着猫步缓缓走到我跟前。我简直不敢相信,它居然能躲过我灵敏的耳朵,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要知道,平时就算走路再怎么安静的猫,我也能在很远的地方听到脚步声。
“小叮当,你又迷路了?”
“嗯。”叮当热情地把小鼻头贴在白母猫的脖子上,然后打滚撒娇,露出毛茸茸的肚皮,请求那母猫带它回家。
“走吧。”白母猫轻轻拱了拱叮当的肚皮,又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也来。”
“我?”我想问我凭什么跟它走,我是自由的小猫,我有我流浪的方向。但这些话我终究没能说出口,因为我发现那白母猫是一只智慧猫。
“你是大橘的老婆?我是指……那个抢老鼠的斗鸡眼大橘!”
母猫一愣,没肯定也没否定,只说它的名字叫千千。
“千千……”
“跟我走吧。”
千千的声音好像有魔力,我的腿竟然不听使唤地跟上了它。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千千带着我和叮当拐进一条明亮的巷子。这巷子比一般的小巷宽一些,两边靠墙长着很多树。晚风吹过,繁茂树叶哗啦作响,还有一串串闪烁小灯挂在树枝和叶子间,好像无数颗眨眼的小星星。
“芝麻,笨蛋!”叮当竖起小尾巴,嘲笑我没本事帮它找到回家的路。
“喵?”这么好认的路你自己都认不得,怎么有脸说我是笨蛋?我一外地流浪猫,猫生地不熟的,不认识你回家的路不是很正常?
“芝麻,别跟它计较。”千千说,“这孩子是个弱智。”
“弱智?猫有弱智?”千千这话简直匪夷所思。但相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将要对我说的很多话,“弱智”这词实在过于普通和寻常。
“当然有,有的猫天生比正常的猫笨,呆呆傻傻什么都不会。”
“哦。长见识了。”
“芝麻,笨蛋!”叮当傻乎乎地摸摸自己的宝贝铃铛,嘲笑我连弱智猫都没听过。
我白了小叮当一眼,心说我只是不知道有猫是弱智,而你却不知道弱智的猫是你,这局显然算我赢。想到这,我又不自觉地瞟了眼千千,发现千千似乎正盯着叮当的铃铛,眼神里装满复杂的情绪。
“到了。”千千停在一块圆圆的大石头旁,石头后立着一扇高高的大铁门。只见千千熟练地用脑袋顶开铁门底部的一扇小小门,帮小小的叮当钻进去。
“进个门也要你帮忙?”
“是呀,好歹是个弱智猫。”千千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领着我翻进了叮当家隔壁的院子。
“这是我家,今晚你住这里。”
“你家?”我万万没想到,这千千居然是个猫主子!我四下打量这间精致的小院,感慨千千的铲屎官一定特别懂生活,起码比小敏有品位。
“什么铲屎官?那是我主人。”千千不满地反驳道。
我不同意千千的说法——只有狗才把人类当主人,我们猫是人类的主人。
“亏你还是智慧猫,怎么跟那些蠢猫一个样?”说罢,千千头也不回地推开纱窗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