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手中的青玉笏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第三次随师兄们来金梧殿送晨露,但从未像今日这般连呼吸都要凝滞。
殿前九百九十九级青玉阶在晨光中流转着鎏金纹路,每一道凹痕里都沉淀着凤凰真火的余烬。
忽然有清越的鸣叫声自九霄传来。那声音不似人间所有,像是千万片琉璃同时震颤,又像是冰泉撞碎在赤玉阶前。
我分明看见身旁师兄的绀青色发带无风自动,数十片梧桐叶脱离枝干,在半空凝成盘旋的火蝶。
"是少宗主......"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我尚未来得及转头,整座金梧殿忽然亮起璀璨霞光。穹顶垂落的鲛绡帐幔被无形气劲掀起,漫天金红火星如坠落的星子,在那些火星最密集处,忽然绽开一朵赤金莲焰。
先看见的是发梢。鸦青色的长发本该是沉静的,可那发丝间流淌着细碎的金红流光,仿佛将朝霞揉碎在墨玉里。当她转身时,我几乎要抬手遮挡,不是因着刺目,而是那双眼睛。
传说中宗主一脉继承的赤金凤眸,此刻像是熔化的赤金在流动,眼尾天生一抹金红纹路,如同凤凰尾翎的印记。
"今日的朝露,可用太阳真火烤练?"她的声音比方才的凤鸣更清冽三分,尾音带着奇异的震颤,我腕间的寒玉镯竟随之共鸣。
直到师兄扯我衣袖,我才惊觉自己竟盯着少宗主衣袂上的流云纹出神。那袭赤金色广袖留仙裙看似素雅,细看才知每一道褶皱都暗合周天星轨,行走时裙摆翻涌如燃烧的云海。
最摄人心魄的是她发间那支步摇。九尾凤钗衔着的不是明珠,而是一团跃动的真火,火光映在她瓷白的颈侧,给那抹冷色添上几分妖异。
当她的目光扫过我们这些低阶弟子时,我清楚地看见离她最近的梧桐枝桠上,瞬间绽放出七朵金蕊赤莲。
"小心。"身侧突然传来师兄的传音。我这才发觉自己袖中的聚灵符不知何时已化为灰烬——仅仅是靠近她周身流转的涅槃真火,寻常符箓便承受不住这等威压。
再抬头时,正撞见她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抹笑像是落在雪地上的红梅,惊心动魄的艳色里藏着凛冽寒意,偏偏眼波流转时,又让人想起月下缓缓舒展的凤尾竹。
当赤金莲焰重新合拢时,我注意到她足尖点在虚空处,竟生出朵半透明的火莲。纷纷扬扬的火星坠落在青玉阶上,每一颗都化作片凤凰羽毛形状的光斑。
直到那袭赤金色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后的霞光里,我仍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是花香,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凤凰涅槃时燃烧的千年朱砂混着西极檀香。
掌心传来刺痛,原是方才不自觉攥住了飘落的火星。
可那灼痕转瞬即逝,唯余一点朱砂痣般的红印,恰如初见时她眼尾那抹惊鸿一瞥的凤翎纹。
她是谁?有人问。
司徒璎珞。
……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海时,栖凤台三千白玉柱同时泛起赤纹。
我们这些青绶弟子需在凤喙形状的露台边缘打坐,任由穿过梧桐叶间隙的朝阳紫气灼烧经脉。高阶弟子背后会浮现虚幻的凤翼,修为越深,羽翼上的金纹越密集。
司徒璎珞从不参与晨课。但每当她路过栖凤台,所有人都会感受到灵气潮汐,她腰间琉璃盏散发的南明离火,能让百丈内的朝阳紫气凝成液态。
曾有胆大的弟子收集过这种紫晶露,仅一滴就助其突破筑基桎梏。
宗门最神秘的当属涅槃洞。洞口垂落着千年不熄的凤凰真火,唯有持宗主金翎者方可入内。去年冬至,我们亲眼看见司徒璎珞披散着淌火的长发走进洞窟,七日后归来时,怀中抱着的赤玉卵孵化出三足金乌,那是连长老们都失传的御灵之术。
神凰宗功法以《焚天九劫经》为根基,每突破一大境界需经历一次涅槃:
引火境:在丹田种下火种,弟子需在凤鸣谷收集九十九种火焰。司徒璎珞七岁那年,曾引动地肺毒火与天雷真火相融,形成独有的紫极凤焰。
化羽境:背后生出的火翼可实体化。每月朔夜,司徒璎珞会立于金梧殿顶,双翼展开时笼罩半座山峰的火光,将夜空染成琉璃色。
涅槃境:需在凤凰真火中焚毁肉身。去年宗门大典,我们看见她从灰烬中重生时,发间多了十二道流动的道纹,那是触摸到渡劫期的征兆。
核心弟子还需修炼《星火诀》:将本命真火分出千缕,每缕注入特制的赤铜傀儡。这些被称为"火奴"的傀儡能自主修炼,司徒璎珞的十二尊火奴,据说已能结成焚天灭世阵。
不愧是神凰宗一千年来绝无仅有的天才,这份天赋,即便是号称仙人下凡的天枢也不逞多让了,原本司徒枭,也就是宗主大人想退位司徒璎珞,不曾想百年前出了那档子事。
司徒璎珞不再出世,只在神凰宗。而神凰宗内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连我这个小弟子也能明显得感知到近些年神凰宗的不安分。
宗主之位,南州霸主,多诱人…
那日我在丹房当值,撞见司徒璎珞惩戒叛徒,说来也是巧合。
她端坐在由火焰凝成的王座上,指尖缠绕着叛徒的本命真火,声音比寒潭玄冰更冷:"既以凤血点燃灵根,叛宗时便该想到——"
叛徒身上的火焰突然逆流,从七窍中钻出化作火凤。凄厉凤鸣声中,我们看见他的魂魄被炼成盏中一缕青焰。司徒璎珞垂眸轻吹,青焰便没入琉璃盏,为南明离火添了分妖异的碧色。
但藏书阁的古老卷轴里,藏着另一个她。某夜我误入禁地,发现某卷《火灵札记》的批注,字迹凌厉如剑:"凤凰泣血方为劫,为何所有人都只期待我浴火重生?" 残页间夹着片焦黑的梧桐叶,叶脉竟是用血勾勒的往生咒。
最难忘的是中元节那晚。我在后山撞见司徒璎珞赤足立于寒潭,足尖触碰的水面凝结成赤色冰晶。她仰头望着血月,身后飘散的星火凝成模糊人影,轻声唤着"母亲"。
那瞬间她眼尾凤纹暗淡如将熄的炭,让我想起晨课时见过的、困在琥珀里的远古火蝶。
我想我不是第一个胆大的人,缘分之说其实是我故意靠近。
但我爱她,所以我不在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