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布设暗桩之事甚秘,其中内情陶信只向达延汗一人汇报过,可而今听言兮所说仿佛十分了然,想来都是达延汗对她说的,如此自己对她倒不必太忌讳了。
“姑娘说的是,那些高阶重臣自然是收买不了的,便是要收买,也必是狮子大开口。也就是翰林院督察院这样的清水衙门好动一些,不过王上也不大相信这些人,更怕联系频繁了被人看出端倪,所以至今没动用过。况自古来文人相轻,我旁观许多年,见他们实事不干,只会彼此攻讦,实难成气候,不过必要的时候造些声势就够了。”
言兮颔首轻抚杯身,笑道:“虽说人微言轻,可若说者众便是人言可畏了,当年殷晗将军便是被言论逼得骑虎难下,自绝于断阳岗。为王上除此劲敌,先生当居功甚伟!”
陶信一怔,听不出言兮语气中的情绪,讪讪道:“我哪里有什么功劳,一切都是王上运筹得当。”
“我离京时,朝廷上下皆在非议皇帝要废太子而立秦王,秦王而今甚嚣尘上,这也是先生造出来的势吗?”
陶信未可置否道:“在下一切皆以王上命令是从。”
言兮以手支颐,似乎颇为纳罕:“王上参与梁国储君之争,难道想扶持秦王上位?”
“其实无论是秦王还是太子上位,于王上影响都不大,王上要的是二者势均力敌能互相抗衡,偶尔此消彼长,朝局处于动乱之中,便能让他们内耗下去。”
“燕然距京都千里之遥,王上对梁朝内况如何能知,这些都是先生的主意吧?”见陶信笑而不语,言兮了然道:“王上有先生,真抵得过千军万马!”
“姑娘过誉了,其实王上……”
陶信说到这一顿,隐约觉得不对劲,自己来这明明是探言兮的底,怎么反被她套出许多话来。
他自觉失言,忙道:“王上多疑谨慎,最忌底下私传消息,方才所谈还请姑娘莫让王上知道了。”
“是我多言不知避讳了,还请先生勿怪!”
两人适时打住这话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言兮道:“方才所说香料之事,我晚些时候拟个清单送到先生那,所需草药就劳烦先生为我置办齐全了。”
“这个自然。”
两人正说着,忽见达延汗大跨步走来,便都起身行礼。
“正巧,你们两人都在!”达延汗令两人都起身,对陶信道:“喀尔部的东西已经到了,你去看看,要的东西清点下,不过上好的玉石先挑出来留下。”又看向言兮道:“给你打些首饰。”
言兮正想婉拒,可想到陶信方才所言,便点头应了:“多谢王上!”
达延汗瞧了瞧桌上已冷的茶水,道:“你们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聊了些什么?”
陶信不自觉有些紧张,便听言兮道:“也没什么,就是陶先生说了些商途见闻来与我解闷。”
“只聊了这些?”
言兮微笑道:“那王上想要我们聊什么?”
达延汗嘴角抽了抽,转向陶信道:“你们做买卖的讲究快进快出,时间最重要,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就不耽误你赚钱了。此次你把东西运到梁国后,让底下的人下江南售卖,自己留在梁京等我消息。”
“是!”陶信答应着,眼见达延汗没其他嘱咐,便也适时告辞了。
看着陶信离开,达延汗转过身问道:“你们真只闲叙了些家常话?”
“陶先生与我皆是潼城人,幼年都在潼城居住,说起故园风情,自然话多些。”言兮想了想,又道:“当然,陶先生还说了不少商途经历,尤其他少年随父外出行商,对什么都惊讶称羡,路途虽偶有艰难险阻,却更觉得新奇有趣。而今他虽独当一面,可无论他去到哪里,见到什么样的风景,都再没有当初那种激动和憧憬的心绪了。”
“是么?”达延汗大喇喇地坐在石桌前:“他倒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王上威严,谁敢和王上说这些。”言兮一面说着,一面将婢女端来的新茶奉给达延汗。
达延汗接过茶盏搁在桌上,并不急着喝:“他说了很多关于他父亲的事吗?”
“并不多,说是二人相伴日子不长,他父亲忙于经商,除了传授经营之道,日常不怎么与他叙话。”
言兮说到这,眉间掠过一丝伤惘,即刻落在达延汗眼里。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苦涩一笑:“至少他还有这些记忆,而……小叶儿大概连我们爹娘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达延汗看着言兮,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表露情绪,莫名惹出他心中的一丝柔情来,旋即又被他扼制住。
这样太危险了!
“想父母了?”
言兮低眉微微颔首,轻叹道:“父母亲情,人之大伦,人行天地间,无论走多远,都割舍不掉与父母间的羁绊。”
这一句话道勾起达延汗脑海中久远的记忆,那些充满阳光温暖的回忆令他心中一软,可片刻后便被更深的顾忌所替代。
他喃喃念了声:“父母亲情,人之大伦?”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王上也常思念老汗王吗?”
达延汗未回答,只是端起茶盏,掀开茶盖轻吹热气,片刻后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想回去吗?”
言兮摇了摇头:“回不去了。”
“如果我说可以回去呢?”达延汗悠然道:“用另一种方式。”
“王上要起兵南下了?”
“有这个想法,但还未定。”达延汗又将茶盏搁回桌上,“所以来问问你的意见。”
言兮想了想,微微摇头:“此刻起兵并不妥。”抬眸对上达延汗目光,又歉歉一笑,道:“不过我本是梁国人,应该避嫌,此事王上不如去问陶先生。”
“问过了,他的想法和你一样。”达延汗起身踱步道:“他说梁国太子与秦王忙于争褚,此时我应按捺不动,坐观其败,待其两方损耗差不多时,再出兵便能事半功倍。可兵法云‘乱而取之’,张太师停职,梁国朝廷群龙无首,我以为此时正是攻打梁国的最好时机,心中一时拿不到主意,所以想来听听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