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伴随着阵阵阴风怒号,衬得街巷越发阴森诡谲。
乔易棠推开一扇尘灰满布的木门,一排乌压压的蝙蝠掠过头顶,叫声扭曲又凄厉。
他摘下眼纱,抬手抚过案台上只剩半截的蜡烛,借着微弱火光,已经换回本相的墨翎在屋子里巡了一圈,扶正许是因打斗而东倒西歪的家具。
随着风起,桌椅上厚重的灰尘落至地面,乔易棠与墨翎相对而坐,先是说道:“我入虎穴。”
墨翎拒绝得果断,可见愠色,但乔易棠同样坚决,“若真动起手来,慧相卿阁下如何解释与我族命案的关系?”
他的声音如一潭死水般平静,却叫眼前人哑口无言,直至白烛燃尽,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也许还有——”
“别无他法。”乔易棠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入耳,有人在外粗暴地拍打门扇,一边急切地连唤两声“有人吗”。乔易棠讶然起身,但墨翎同时做出行动,伸手拍拍他肩头,低声安抚道:“交给我。”
他便立刻藏身黑暗之中,凭借随着修为提升的目力,在极为暗淡的天光下瞧得清楚,门外狼狈不堪的面摊主浑身泥泞,正与易容成大汉模样的墨翎着急地比划着。
“我娘子不见了,她不见了!你见过我娘子吗?她比我矮半个头,披发及腰,身着素衣,腰间别着青玉箫——”
“这位兄弟,进屋说话。”
可当墨翎掩好门扇,屋里依然凉风飕飕,他倏然回头,只见紧闭的窗户此刻大开,原本立于墙角的人不见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却影响不了在屋舍街巷疾速穿梭的身影。
乔易棠身轻如燕跃至城中最高楼阁上,确定乐声传来的方向后,马上寻到一所结了蛛网的成衣铺换身衣裳,又顺过发带随意束个低马尾,最后戴上斗笠,继续依照神识探知到的地形赶路。
他穿过有着众多商铺的繁华城区,来到蜿蜒曲折的林间小径,越是行得深入,那声音越是清晰——似是以编钟奏响的曲子,洪亮空灵,在他听来,还有净秽涤灵之感。
而在登山阶梯的末端,便是面摊主所说的乐声来源。
偌大一座庙坐落山头,此时山顶黑漆漆一片,并未点灯的建筑更显诡异。
阶梯两侧树木植被茂盛,乔易棠借着自然的掩护逐步靠近,不料乐声在他到达半山腰时戛然而止。
他不敢轻举妄动,在原地待上片刻不见有人出没,才小心翼翼地走完剩下的路。
斑驳的墙面、残损的石柱,寺庙处处是岁月的印记。其虽古老,却未废弃,供桌上供品新鲜,香炉中粉末堆积,奇怪的是,他竟感受不到丝毫香火气。
踏遍庙中每一个角落,亦不见任何能奏乐的器具,更别说体积庞大难以隐藏的编钟。乔易棠低垂脑袋出神片刻,忽然朝地面挥去一道灵力,但,不仅没有预想的攻击袭来,也没有普通结界阻挡泛起的波动。
他放开神识,同样探不到地底下存在像江都湖底般的空间。
几番搜索未果,他唯有先离开此地再作打算,可刚走没几步,身后蓦然传来细微谈话声。
这次他绕着寺庙外围前进,只是能活动的地方有限。身前除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无路可行。
他甚至要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或许,是魂灵在低语,在举行一场无人可见的聚会。
人类与灵体之间互不侵扰,没准自己贸然来访,还惊动了这些他看不见的生灵。
乔易棠回到城区时,天边已经染上曦光。一个撑着油纸伞东奔西走的书生停下脚步,遥遥与摘掉斗笠的他相对,而其臂弯处,正搭着那件他昨日换下的紫服,。
他听见一声像是放下心头大石般的叹息,一直抑于心底的疑惑再次萌芽,只是话到嘴边,变成一句“对不起”。
“事发突然,我担心线索一断,不知得需等到何时。”
墨翎不语,匆匆行至他身前,正要递来帕子,却忽地僵住,随后默默收回手,给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水迹。
乔易棠心中忽地有些酸涩。如今的他有一定实力在身,罡气外放护体不在话下,自然无惧风雨。可墨翎既不练体练武,又要时时刻刻消耗灵力保持易容状态,他头一回见墨翎如此狼狈,居然只是为了寻他。
他即刻扬手御动风场,带着一丝焰气却柔和的暖风围在墨翎身周,挡住纷飞细雨,抵御阴凉寒意,很快便吹干那湿透的头发和衣裳。
“谢过公子了,我们走吧。”
墨翎转过身去,步履如风,头一回没有等待同行人的步伐,反倒叫乔易棠好奇难耐,“前辈,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或许因他们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行在前头的人听不见他的疑问,始终未给出回应。可他总觉得,墨翎的步子是越发的快。
待二人回到屋子,乔易棠才敢细说所见所闻,纵然事态仍不明晰,至少印证乐声一事所言非虚。
墨翎本就落寞,闻言更是自责,“如果我也能听见那乐声,就能追上你的脚步了。”
他这才明白墨翎不悦的原因——他们所在之地距离寺庙太过遥远,若非他耳力过人,实则亦难以在滂沱大雨的影响下辨音。
因此墨翎无法定位他的去向,而在乐声终止后,更是断了任何线索。
乔易棠忙劝慰道:“摊主寻妻定藏着不可忽视的线索,双管齐下乃上上策。”
照墨翎的叙述,听来的确存在不寻常之处。
那摊主的妻子酷爱吹箫,可惜自从病倒后已是有心无力。然而,摊主昨日收摊准备去采药时,竟听见了箫声,匆忙回家一瞧,发现妻子精力充沛,气血十足,状态已与常人无异。
妻子说,是有一位远游的道医自称算出这方土地有一女子被邪祟缠身,久病不起,特寻来赠予神丹,以祛魔物。
而一丹服下,当真叫人神清气爽,更有增强体魄之效用——摊主连妻子的一个拥抱都招架不住,险些折了肋骨。
这一转变固然令摊主欣喜,但他不敢大意,为以防万一,仍按例上山采药。又因觉得夜晚不安全,便拒绝了妻子欲要同行的提议,却不料夜深归家时,屋内不见人影,只余油灯在燃着。
半个时辰过去,妻子仍然未归,摊主心急如焚,这才从寺庙山脚下的住处出发,挨家挨户问遍整个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