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说：“奴家本是儒学之家的女儿，十二年前父亲因写一首诗被判斩刑，母亲与兄长被流放，不幸死于途中。奴家因为年纪尚小不须流放，被母亲托付给一位远亲。没想到母亲与兄长不在之后，远亲贪图钱财，将奴家卖入青楼，到如今十二年了。”
林汕春没料到花魁有如此凄惨的身世，不由心情沉重。
只听花魁又说：“奴家在青楼度日如年。鸨母虽然对待甚好，也不过看重奴家能为怡香楼赚钱，他日人老色衰，必定被弃如敝履。”
林汕春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花魁说：“我想赎身。”
林汕春一愣，心想：我并非富贵之人，如何能替你赎身？
只听花魁又说：“公子放心，奴家自己出赎身的花费，不会花您一文钱，还会给您酬劳。只因赎身须有恩客出面，我看公子您是有大爱的人，因此才将此事托付。”
林汕春说：“你连我姓甚名谁、籍贯如何都不曾了解，如何就托付大事？”
“奴家信任公子。奴家虽身在贱籍，然而早年也读过诗书，后来也学琴画歌舞，见识人事，懂得眉眼高低。刚才您给我送药包，奴家看公子第一眼，便认定公子是可托付之人。”
林汕春说：“骆越王子到怡春楼威胁恫吓，你能不顾个人安危回来解困，我敬你大义，愿意出面替你办理赎身之事。”
花魁登时眉开眼笑：“就知道公子不会拒绝。公子放心，事后奴家会奉上丰厚的酬劳。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籍贯何处？”
林汕春哪里肯说实话：“恕不能奉告。”
花魁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释然：“公子不能说出姓名籍贯，想必有苦衷，奴家理解。”
林汕春问：“你家人已经不在，那远亲又歹毒，可还有别的亲戚？”
花魁摇头：“不曾听说还有别的亲戚。”
林汕春提醒说：“须及早想好赎身后的落脚点，干脆利落离开。”
花魁误解他的意思，双眼放出光来：“公子愿意奴家跟您走？奴家定不辜负公子，海角天涯，吃糠食草，心甘情愿！”
“不行！你不能跟我走！”林汕春一口拒绝。
“啊？”花魁顿时眼闪泪光，“这七八年，奴家积累了好些积蓄，不说多少，买下番禺正街七八间铺面还是可以的。奴家愿意将这些积蓄换公子首肯，让奴家陪伴公子左右。”
林汕春仍然摇头。
花魁继续哀求：“奴家别无所求。如果公子尚未娶妻，奴家不敢奢望正妻之位，即使当公子的通房丫头也愿意。如果公子已经娶妻，奴家、奴家愿意为妾！”
她将身段放低至此，以为能换来林汕春的感动。
谁知林汕春不为所动，反倒恼怒起来：“晴小姐，你再说这样的话，我马上就走，你另请高明吧！”
花魁怕了：“公子别生气。奴家说错了，奴家收回刚才的话，只盼公子继续帮助奴家赎身，奴家再无可信之人！”
“好吧！”林汕春说，“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没想到你如此自轻自贱。先将自己救出火坑，却心甘情愿落入另一个火坑，这样我将你赎出来有什么意义？南越国对妇女要求相对宽松，你拥有这么多的积蓄，当一个收租的老板娘不香吗？为什么非得找一个男人靠着？万一我是那狠毒贪婪之人，占了你钱财，再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把你谋害，你这一生岂不可悲？”
花魁低头嘀咕：“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眼睛，就确认你是好人。”
林汕春哭笑不得：“不要这样虚妄好不好？凭着眼神就确定人品。”
内心忽然有点揪痛。
自己何尝不是，因为一个眼眸，再难放下。
花魁有些不好意思：“总之公子您是个好人。不过奴家听你的，会找个地方买几间铺面，再……”
“可千万不要说再找个夫婿。终身大事，要随缘，要等，不要刻意强求。你就安安稳稳当个收租婆。现今各处都有慈念堂，你去那里找个年纪小、良善的孤儿，当做养子，老了有个依靠。老有所依，则嫁不嫁夫婿无所谓。”
年方二十的女孩，如此率真轻信，万一被渣男骗去钱财，岂不凄惨？
转念又想。自己非青楼中人，自然不懂得花魁的难处。她在风月场所混久了，也许经受不住独守空房的煎熬。罢，自己连女朋友都未谈过，却在南越进行恋爱观教育，可笑！
于是不再多说，只问：“需要我怎么做？”
花魁说：“我的积蓄大多换成了银票，存在两个钱庄里，您拿我的印鉴把银票领出来，做赎我的费用。我这里有一根金条，一对金钗，您藏在身上，悄悄带出去。明天一早，你以金条为见面礼去见鸨母，提出为我赎身，以金钗为聘，再以银票为赎金。”
林汕春点头：“可以。”
“公子今晚可否在暖香阁过夜？”
“为何？”林汕春语气疏离起来。
“公子为我赎身，自然因为钟情于我，一夜难舍。，公子留下来方能让鸨母信服。”
见林汕春冷着脸，花魁难掩失望：“奴家确实对公子一见钟情，有意托付终身，不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日一别再无见面机会，实在让人遗憾难舍。”
还有一句“祈盼公子成全心愿”，终究没有说出。
然而看着眼前可遇不可求的可心人，那可望不可即的痛苦实在揪心。
若是那普通恩客，她早已施展万般手段，将其收到石榴裙下。
可惜眼前这一位万万不能。
不由幽幽轻叹：“不知何等有福的女子，才能得到你！”
林汕春自嘲一笑：“晴小姐过誉了。我亦尘世卑贱之人，固执己见而已。我这就离开，你自便。”
“啊？你去哪里？”
林汕春不答，只说：“已经入夜，行人渐少，我从窗口出去。”
“我把印鉴给你。”花魁说着，就要去卧室。
林汕春拦住她：“你忘了，我本应在这里过夜的。你留住窗，我天亮前回到。”
林汕春打开窗户，左右看看，双脚蹬地，纵身飞了出去。
花魁扑到窗前，只见一道淡影在屋脊上跳跃，很快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