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过,我们智慧猫本身没有梦,不过我们有时会梦到别人的梦。在认识德德的第一个下午,我卧在墙头,晒着太阳,做了一场属于德德的梦。
德德说过,自从失去家,它也放弃了等待。但梦里的大黄狗仍然守在远方的公交站,向着夕阳下每一班威风凛凛的公交车翘首以盼。
梦里的夕阳是不落的,哪怕被连片云霞推推搡搡,也硬要留下微微一角赖在天边。夕阳不走,狗也不走,仿佛夕阳和狗达成共识,等不到主人,绝不回家。
于是,这夕阳永远照亮春露秋霜,照亮德德的梦。
我不喜欢等待,好奇小猫总要忙着四处探索。可德德的梦里除了等待一无所有,梦醒之前,我只能陪它等待。
我不知这等待还要持续多久,失去全部耐心后,我迈开猫步,懒洋洋地溜达到大黄狗面前,劝它放弃等待。
“是啊,不想等了。”大黄狗低下头,出乎意料地听劝。夕阳好像也知道大黄狗要放弃,悻悻地收起了余晖。我以为梦境马上要结束,大黄狗却在天昏地暗的一刹那重新抬起头,朝我身后“汪汪汪”地叫。
“主人!”大黄狗跃过挡路的我,冲向最后一班公交车。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那辆公交车长得好像一根巨大且富有弹性的火腿肠,在冉冉升起的夕阳下闪耀着油润的光。
大火腿肠摇头晃脑地停靠在站台边,侧面开启一扇飘散肉香的门。我远远蹲在德德屁股后,屏息凝视每一个下车的人。我没见过德德的主人,但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德德说,除了主人会发光,其他人只有灰色的轮廓。
车里走出好多灰色的轮廓,却迟迟不见一缕光。
“汪!汪汪!汪汪汪……”
大黄狗不停地冲车叫,叫声只重复一句话,它说日落的时间会变,这是它发现的秘密。
我不明白,大黄狗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而且我特别想告诉大黄狗,它只发现了秘密的一半——不仅日落的时间会变,日出的时间也会变。
“我知道。”德德对我说。
“那你为什么要对公交车说这个?”
“因为我还知道,主人一定在车上。”
“所以呢?”
“但他一定不下来。”
“喵?”
下一秒钟,大火腿肠的门口隐约有微光乍现。大黄狗迎着微光一步步走去,遍体伤疤越走越淡,高大身躯越走越小,慢慢融缩成一只小黄狗。小黄狗蹲在车门口,竖着耳朵、摇着尾巴。我以为那盏微光一定会下车、会迸发、会耀眼!怎料梦境如烟消散……
同样的梦,也许同样消散过千百次。
德德睁开眼,抬头望望天。天上斜阳渐矮,云端霞光微漾。
“芝麻,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想说,你早知道日出的时间也会变?”
“不。”德德卧进阴影中,很小声、很平静地告诉我,它早就知道主人不会回来了。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知道的,至于它知道是否会比它不知道更好,我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日出会变,日落会变,德德对主人的想念永不会变。
看着德德失落的脸,我不禁想起三哥的话,它说人类就像一个恐怖漩涡,覆盖我们所能游过的整片海洋。
而德德似乎深深陷进这片漩涡里,只能在挣扎中度过余生。
但德德说它不后悔,因为它品尝过幸福的滋味。相比那些苦命一生的流浪狗,它已经十分幸福了。
它还对我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就像我妈妈曾对我说过的那样。
“德德,咱们一起流浪好不好?”
“好。”
微风吹来,顺走我胸脯上几根白毛。黑色毛毛马上长出来填补空缺,满月似的白毛从此少去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