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吃鸟!”老白生气了,“你不吃,但不能让别的猫不吃!等天气变好了,我自己抓鸟吃!”
哼,不识好歹!我故意将身子舒展开,几乎把角落全填满。老白虽然小小的,也被我成功挤到外面的雨里去。
“我冷!”它淋着雨,卑微地冲我叫。
“那你还吃鸟吗?”
老白垂着眼不说话,我占满角落不挪窝。
“不吃了。”老白冻得直发抖。
见老白如此可怜,我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我让它回来躲雨,并允许它继续贴着我取暖。
雨下到晚上还不停。我白天没睡,晚上很困。老白却精力旺盛,不知从哪翻出一个破铁片,叮叮当当推着玩。
“你看!外面有鸟!”
老白果然伸头往外看,我趁机把铁片压在肚皮下,以为能睡个安生觉。
老白当然没找到鸟,但它又找到一枚小铃铛,叮叮当当推着玩。
我继续骗它有鸟,又偷偷把铃铛压在肚皮下。
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七八轮,每次都以老白找到新玩具,然后叮叮当当推着玩而告终。真不知道这小小的角落到底哪来这么多玩具,生生把我肚皮垫高了一层。
实在困到崩溃的我睁开睡眼迷糊糊地说:“老白,你不能玩。”
“为什么?”
“没长大的小猫才喜欢玩,你叫老白,是大猫。”
“不。”老白说:“大猫小猫都可以玩,而且我是小猫。”
“好吧,小猫。那请问小猫,你哪来的玩具?”
“拆的呀!”它看了看头顶上,又胡乱扒拉下一片新东西。跟那片东西一起下来的,还有好多积水和哗哗啦啦的声音。
我被水和杂物浇了一脑袋,瞬间清醒且惊呼:“顶塌了!漏雨了!都能看见星星了!”
老白却说我胡扯,雨天哪能看星星?
它不懂,其实我是把两件事合在一起说——塌下来的顶棚不仅漏下了雨,还把我砸得满眼冒金星。但老白趴得比我低,导致我的脑袋扛下了所有。
得,谁也别睡了,赶紧换地方避雨吧。
“我冷。”老白浑身湿透,可怜兮兮。
我也浑身湿透,它自找的,还坑了我。我越想越气,沿着马路边小步快跑。
“你慢点!”老白一瘸一拐,跟不上我。
前方车灯耀眼,车轮压过水坑,激起千重巨浪。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我高高跃起,撞破浪花,变成落汤猫。
老白见状惊呼:“天呐!我差点以为你会飞!”
我找到避雨的新角落,大声告诉尾随进来的老白,猫不会飞,然后故意甩它一身水。
老白没想到我这么生气,整只猫都愣住了,明明冻得直发抖,却不敢在我面前甩掉身上的水。我们努力保持着距离,整整一夜不说话。到了早上,云没散,雨停了,老白还是不出声。
我饿了,饿着的小猫是长不大的,必须出去觅食。我招呼老白,它不理我;我伸爪推它,它没反应。
“你待着吧,我走了!”
我甩尾巴就走,老白终于哼唧一声。那声音好微弱,要不是我的耳朵比一般的猫灵,肯定听不出它是在呼唤我。
“怎么了?”
我踮着脚回到老白身边,老白开始呻吟。我这才记起,昨天它说它病了,活不到长大。
“疼。”老白哼哼唧唧。
哼唧能稍微止痛,但也只有“稍微”而已。我让老白等着,我找吃的给它。
“吃不下。”老白求我陪着它,可陪着它只会挨饿,不划算。
“等我死了,我可以给你吃。陪陪我。”
“吃什么?”我登时瞳孔一震——我知道有的猫有时会吃死掉的猫。但我是智慧猫,妈妈说智慧猫绝对不可以吃猫,哪怕饿死也不行。我讨厌吃猫,连带着也讨厌让我吃猫的老白。
于是我告诉老白,我要流浪,恕不奉陪。
“求你了!”老白艰难地抬起头,小小的脑袋还不及我这颗大脑袋的一半大。
“昨晚看你跳那么高,我好像看到飞翔的妈妈。”老白告诉我,那晚它妈妈叼着哥哥去躲雨,也有那样的光冲过来。它妈妈跳进光里面,‘砰’的一声飞好远、飞好高,一直飞到房顶上!老白瘸着腿爬不上房顶,追不上妈妈和哥哥。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它再也撑不住脑袋。而听懂了这出悲剧的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它,只好小声劝它说,以后不要想着飞了,会死的。
“我快死了。”
它呻吟着,身体散发出尿臭味,大概真的要死了。
我是自由的小猫,别的猫死活与我无关,它痛,它叫,我无需理会,只管朝我想去的方向赶路。老白努力大声地招呼我,而我时跑时走,很快听不见老白的声音。
我继续流浪,但找不到路标了。
树叶一片都不肯为我落下,太阳也躲在乌黑的云后面,好不容易见到地上有串鱼骨头,又被人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我找不到方向,身体好像被一根线牵着,跑了半天又回到原点。老白睁一只眼看看我,小声说它不想死,想会飞,想长大。它还说它早知道芝麻会回来,会找它。
谁说的?
谁说猫会飞的?我一边埋怨,一边拖着臭烘烘的老白往热闹的地方去,希望能遇到有办法救救它的哪个谁。
别看老白长得小小的,身体里却好像灌满了脏水,又臭又重几乎拖不动。我拼命拖它到公园,公园里的花草树木以及虫子和小鸟都焕发着春天的生机,唯有死气沉沉的老白是异类。我向路过的流浪猫求救,可它们都说生病的猫很危险,立刻躲得远远的。最后还是一只带着项圈的小小宠物狗告诉我,我们猫狗无法拯救重病的伙伴,能治猫病的只有人。我急忙把老白拖到人多的花坛边,有好多路过的人嗅着花香带着笑,根本不理睬我们。
老白让我叫,学宠物猫软绵绵的喵喵叫。
我当然不愿意,反问它怎么不叫?
它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叫不出来。”
老白说过,它的妈妈曾经是宠物猫,所以它也懂得宠物猫哄人的那一套。
可我不是,也不懂,所以我说我不叫。
“我快死了。”老白说。
你死活与我何干呢?我可是高贵的流浪猫,凭什么放下身段学宠物猫哄人啊喵?
“喵~”哼,臭老白,我只喵这一声!
“喵~”最后一声,绝对最后一声!
“喵!喵!喵!”你们路过的都来看看呢!嫌我叫得不够软绵绵吗?
“喵~呜~”不行了,太恶心了,再叫一次我要吐了!
“喵~呜~”
我吐了,吐的声音很大,终于引来路人围观。我舔舔老白,老白动动耳朵尖尖,勉强睁下眼睛,证明它还活着,还能抢救。
“喵~呜~呕……”
功夫不负有心猫,当我吐空肚里所有东西时,终于有人在我身边蹲下来!
“快,快救它!不是,老子让你救它,你抱老子干吗?它有病不是我有病!蠢货!傻x!求你了傻x!大傻x!”
老白的耳朵尖尖不动了,眼睛也闭上了,脚爪分散,开成四朵初绽的小梅花。我听不见老白的呼吸声,一定是周围太吵了。我挣脱那人的怀抱,却只能眼睁睁看老白被人拎起那条蜷缩着的腿。
云散了,天亮了,老白竟然会飞了!它飞得高,飞得远,肚皮越过朝阳,瘸腿在空中伸展,尾巴是一线霞光!它微微扬着头,在我眼中定格成不动的剪影,剪影仿佛骄傲地对我说:“看呐!芝麻,我在天上飞!”
“扑通”一声,剪影消散,而“扑通”的方向正停着一辆敞篷垃圾车。我喵喵着追上去,垃圾车呜呜地开走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老白。
尘埃落定,一切落定,我背后的人群像天空中的云朵一样散了。我望着许多背影陷入沉思——究竟是没人救老白,还是没人救得了老白?思考得越沉,我越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是被人们称为“怨恨”的情绪生出来,惹猫心烦。但我不知道该怨恨谁,是我自己,还是那些路过的人?
“算了。”我安慰自己,别的猫死活与我无关,更与人类无关。我没错,他们也没错,胡思乱想不过自寻烦恼。
可是,好心烦呀!小猫最讨厌心里烦,以后,再也不交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