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我是自由的小猫,不必被某个谁牵绊。所以我喜欢独来独往,只偶尔交个朋友。
我的第一个猫朋友是只四五岁的大花猫。它热情似火,刚见面就告诉我,城市里有奇怪的人类给猫猫供奉;它也很倔强,无论如何不肯享用人类的供奉。
我问大花猫为何如此倔强。大花猫头不抬眼不睁,在垃圾堆里撅着屁股瓮声瓮气地说,人类就像一个恐怖漩涡,覆盖我们所能游过的整片海洋,小猫万一被卷入旋涡深处,不是失去自由,就是失去性命。它曾深陷其中,所以避之不及。
我又问大花猫,既然如此,它为何还提醒我去吃人类的供奉?大花猫却说它会看面相,我的面相一看就不讨人类的喜欢,绝无卷入漩涡的可能,不如尝尝猫粮的滋味,多体验点猫生百味。
我不服,我觉得我比大花猫好看,至少比它年轻可爱。如果连我都不讨人类喜欢,凭什么它会招人喜欢?
大花猫很不屑,自称以前是人类的“猫主子”,有专门的猫砂盆和伺候它的“铲屎官”,处于旋涡的最中心。如今逃出漩涡中心的它既没有失去自由,也没有失去性命。它只是抬起后腿,说它失去了蛋蛋。
我继续问大花猫,什么是猫主子。大花猫说,猫主子就是宠物猫,宠物猫就是猫主子。住在人类家里的猫是人类的主子,不然的话,为什么人要伺候猫?
“那你为什么失去蛋蛋?”
“因为成为主子要付出一些代价。”
小猫都是充满好奇的,听它说完,我对人类更加好奇。我也抬起后腿,说我天生没有蛋蛋,没什么好失去的。而且我还有过人类朋友,也许人类的漩涡我可以闯一闯。
别闯,躲远点。大花猫说。
我更加好奇地问大花猫:“那你为什么还不从垃圾堆里钻出来,人类的剩饭真那么香?”
“你懂个六?”大花猫怒斥我,并声称吃剩饭是每只流浪在城里的猫的必备技能,它已流浪许久,怎能不擅长?它还教我,吃剩饭必须速度快,因为剩饭们每天会和整个垃圾堆一起,被路过的垃圾车全部清理掉。
我又问,吃剩饭不算吃供奉吗?
它反问,这些剩饭是人类供奉的吗?是我们猫凭本事找到的!猫的本事,怎么能算人的功劳?更何况,吃剩饭不会与人类有情感纠葛,不会掉进人类旋涡,很安全。
嗯,我闻着那剩饭可能很香,所以我觉得它狡辩得对。于是我也撅起屁股钻进垃圾堆,陪着大花猫吃剩饭。
喵,果然真香!
吃完饭,大花猫仰面朝天打饱嗝。也不知道它吃了些啥东西,打出来的饱嗝居然每一口都飘起一小团黑黑的雾,像极了小片的乌云。等到乌云铺满整个天空,大花猫忽然翻过身,转头说要认我做老大。我以为大花猫是吃饱了撑的瞎扯淡,它却狡辩说它其实还饿着,并打个饱嗝悄咪咪地告诉我——它早看出来我是一只智慧猫。
对,我妈也说我是智慧猫,然后呢?
然后它舔舔爪子,说它妈妈曾说过,智慧猫是天生的猫老大,万一遇到了,一定要认老大。
我妈妈没说过这话,反而让我低调和谦虚。两个妈妈说得不一样,在它妈的和我妈的之间,我必然相信我妈的,所以我拒绝当老大。更何况它年纪比我大好多,我应该管它叫哥哥。
它说我叫它哥哥没问题,它叫我弟弟也正确,但它不能当我的老大,因为我是智慧猫。
我说,我不想当老大,你也不能当老大,那我们当老二和老三吧!三又比二大,我就谦虚点喊你三哥吧!
“好的二弟!”三哥拍拍我的脑袋瓜,心满意足。
跟着三哥,我学会了很多。它教我,那些高大的建筑都是人造的窝,别看人窝又多又密集,住起来那是真舒服;它教我,路上跑的是人造的车,别看车像个大王八,跑起来那是真生猛;它还教我,我们做猫要有骨气,不吃一切嗟来之食。我记住了它的话,可是人类供奉的猫粮真香,所以我每次吃猫粮都像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很别扭。阴郁的清晨里,我突然望着乌云担心,如果我养成了偷吃的习惯,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三哥和三哥说过的话,是不是仍会鬼鬼祟祟吃猫粮?那也太憋屈了——明明别扭,却忘了为何别扭。
不行,我要离三哥远点,不然以后更别扭。三哥却追着我,说我是它唯一的朋友。我说我们都是流浪猫,四处流浪,总会遇到新朋友。
“二弟!”
我猛回头,看到三哥望着我,哽咽着。它说无家可归才是流浪,有地盘和陪伴就有家。
也许它说得对,很多所谓的流浪猫其实都有家,有自己的领地和自己的窝,有自己的孩子或妈妈。三哥没有孩子,也早忘了妈妈的气味,但它有领地,就是这片垃圾堆和周围的绿化带;有朋友,就是它刚刚深情呼唤的二弟。所以它不算流浪猫。可现在我要走了,它的家忽然散了。
我说那你不是正好可以去流浪?我没有家,什么都没有。我有妈妈,但妈妈把我赶走了。我本来就流浪,流浪没什么不好。
说完,我撒丫子跑了,穿过马路,钻进有崭新嫩芽的绿化带。
三哥冲我吼,说我让它伤心了。而我是自由的小猫,别的猫的悲喜不必与我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