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贵宾护理室。
病床前,梓馨只是孤独地站立。
眼前躺着的,是她久久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父亲。
几乎丧尽生命气息的老人和一台精密的机器以一种复杂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如此存活于世的状态让梓馨感到恐惧,可是,关联着父女的回忆如流光般闪烁,往日懵懂的幸福在此时变得清晰。
生命体征监测仪的绿光在天花板上闪烁。梓馨数着输液管里滴落的营养液,第三十二滴时,父亲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抽搐。她慌忙按下呼叫铃,却看见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最终垂落在淡蓝色被单上,像搁浅的水母。
护理仪持续发出平稳的蜂鸣。护士进来调整呼吸机参数时,梓馨注意到对方胸牌的反光里映着哥哥梓岚的脸——他正透过病房观察窗注视这一切,目光如同扫描条形码。
回庄园的专车里,车载香氛混着消毒水味让她作呕。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的节奏,与呼吸机的频率渐渐重合。当车灯照亮庄园铁艺大门时,她看见徐曼妮正攥着林雨墨的袖口,指尖泛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青白。
梓馨领着两人走入大厅,枝形水晶吊灯将三人的影子钉在大理石地面,林雨墨是第一次莅临梓馨家里的庄园,他的球鞋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局促地挪动,鞋带沾着的贫民窟泥点正被中央空调暖风烘干。
"喝点伯爵茶暖暖。"梓馨将骨瓷杯推过去,茶汤涟漪映出徐曼妮红肿的眼睑。当提及家庭变故时,她还冒失地打翻糖罐,方糖滚落声惊动了站在墙角的家政。
管家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梓馨的母亲艾丽莎裹着雪貂披肩出现。
这段时间以来,甚至连徐曼妮都还从未见过梓馨的家人,这不由让她和林雨墨两人都有些紧张。林雨墨注意到艾莉莎颈间佩戴的南洋珠,这位美妇人指尖的钻戒则在徐曼妮眼前划出冷冽弧光。
“妈妈。”梓馨迎上去,“还以为你会在医院照顾爸爸呢。”
“是啊,我正要和你聊聊,你爸的病情...”艾丽莎怜爱地拂了拂梓馨的发丝,而后将目光投向徐曼妮和林雨墨,又道,“...家里有客人?”
徐曼妮和林雨墨恭敬起身行礼,“您好,打扰了。”
众人寒暄,一位黑色正装的男子走近来,每走一步,脚底的皮鞋都会发出沉重坚硬的响声,犹如僵硬的钟声般回荡在整座客厅。
“都还好吗?”来人是梓馨的哥哥,梓岚。他解开阿玛尼西装扣子时,林雨墨嗅到熟悉的雪松香水味——上周在日新传媒大厦电梯间,某个董事身上也飘着相似气息。这位继承人的领针造型是家族企业LOGO变体,铂金镶钻的“千梓集团”格外夺目。
"管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客人怎么还在这儿?客房在二楼东翼。"梓岚用红酒杯指了指旋转楼梯,波尔多酒液在杯壁挂出血泪般的痕迹。当他目光扫过林雨墨洗白的长裤时,那眼神就像是在确认某件大型商品是否存在表面可见的瑕疵。完成扫描之后,梓岚像是对林雨墨失去了兴趣。抬手看了看表,大概是在确认自己已经花费了多少时间。
林雨墨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到明代黄花梨圈椅。
梓岚的皮鞋尖碾碎滚落地面的方糖,粉末在波斯地毯上晕开苍白的渍迹,他轻叩桌面的节奏像在敲击丧钟,"管家,送客。"
林雨墨只能苦笑,“感谢招待...我失陪了。”
目送林雨墨离开之后,梓岚回身,嘴角还挂着冷笑:“徐曼妮同学,你也可以去休息了,是吧?”
徐曼妮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得微微躬身做了礼仪性的道别,不做声地往客房去了。
当客厅的青铜大门吞噬最后一丝外光,梓岚解开袖扣的动作仿佛在拆卸刑具。他踱向落地窗,庄园草坪的自动喷灌系统正在启动,交错水柱将夜色切割成囚笼铁栏的形状。他屈指弹了弹威士忌杯,声波在挑空大厅激起细微共振,"医生说了,父亲的病很不乐观,可能很难醒过来了。"
"可以手术的吧!"梓馨的指甲陷进天鹅绒椅背,那些随父亲相伴的日子突然在记忆里显影,"如果手术成功,爸爸他就有可能醒过来的。"
"多可爱的学生思维,以为世界是靠理想运转的。"梓岚慢条斯理地擦拭溅到手背的酒渍,阿玛尼西装仍在散发昂贵的雪松香调,"手术风险很大,万一失败,父亲就直接去世了,到时候,整个家族的根基都会改变,明白吗?"
于此,梓馨再也不准备忍让了,她的眼里反射着尖锐的厅灯倒影,“哥,你真的希望爸爸醒过来吗,还是说,你希望他永远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然后你就可以乘机毫无顾忌地接管家里的财富,是吧?!”
梓岚听着,脸上憋出了一阵阵的红,继而又开始泛起一阵阵的白。他真想一巴掌扇在梓馨那张小巧的脸上,但如果这样做,就等于直接把自己放逐到道德的最底层。
艾丽莎的啜泣突然刺破僵局。这位美妇人攥着珍珠手链蜷缩在沙发角落,无光的珍珠在指尖滚动,如同她优渥人生中逃逸的句点。
梓岚甩出牛皮纸袋,遗嘱公证件的火漆印在灯光下泛着凝血般的暗红,梓馨看见"全部股权由长子代持"的字样正趴在父亲颤抖的签名上,如黑寡妇享用猎物的姿态。
"看到了吧,我没必要做那些小动作。"梓岚的皮鞋跟碾碎了低微的哭泣声,他逼近的脚步在地面拖出毒蛇般的轨迹,"好妹妹,你可以继续活在童话里,当你的小公主,或者适应我的规则,让家族的过渡更加...圆滑,就算父亲要做手术,时间也必须由我来安排,明白?"
窗外的雨还是没停,梓馨在兄长瞳孔中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客厅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钟,她抓着妈妈的手开始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大厅里,空旷的沉默显得非常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