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挟着寒意渗入骨髓,不知是被雨水迷了双眼,还是血水刺了她的神经,她只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耳畔仿佛有人在呼唤她。
【表姐,表姐!!】
寤歌再次醒来天已大亮,雕花窗棂漏进点点阳光。屋外淡淡花香与屋内浓郁的药香味混合,迸发出一种很奇异的气味。
“大小姐,您醒了?”
青瓷药碗搁在旁侧矮几上腾着白雾,寤歌试图撑起身子,却像被千斤铁链缚住般动弹不得。隔了许久,她才将眼前这人认出来。
“你是柳儿宫里的。这里是……”寤歌朝四周逡巡,云顶檀木作梁,木纹如流云舒展;珍珠幕帘随风轻晃,折射出七彩光晕;六尺宽的沉香木床榻泛着暗金光泽,罗帐上石榴花刺绣用金线勾边,花蕊缀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
整个寝殿透着一种金碧奢华。
“……玉弗宫寝殿?”寤歌有些不可置信。
“柳儿呢,她是不是在这。”说着就要起身,可身子确实乏力,那感觉简直比当初在月老庙时还酸爽。
青儿连忙起身,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听扑通一声,寤歌就从床上滚了下来。青玉药碗被衣袖带翻,褐色药汁被洒落在地。
“全身是伤,高烧不退。不想死就给我好好躺着。”不远处女子声音清脆,伴随着一股冷意。
“柳儿,你在吗?”寤歌惊喜万分,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所以是柳儿将她带回宫的吗?
屏风外的身影冷哼了声,裙裾在门槛处扫过,直接转身离开,临走前还恶言相向,“宫里没有柳儿,只有柳妃,下次再僭越,本宫定要治你个不敬之罪!”
*
“大小姐,您这身子实在受损厉害,再不好好休养,恐会落下病根。”青儿显然没因石柳儿的恶劣态度就对寤歌使绊子,反而一脸担忧地将寤歌扶了起来。
“你是谁?”
寒光乍现,寤歌突然暴起,苍白的指尖如鹰爪般扣住青儿的手腕。继而一把将青儿头上的簪子拔下,放在了离对方脖颈处大动脉半寸之地。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间完成。
青儿吓了一跳,银簪尖端抵着跳动的血脉,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后颈泛起鸡皮疙瘩,即使她知道眼前这人重伤未愈,也难免心生害怕。
“奴婢就是青儿啊!!”
“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寤歌眼神凶狠,手背青筋暴起,哪像一个受伤之人。
“除了江家人没人会叫我大小姐,我可不记得以前江家有你这号人。”见这人还嘴硬,簪子又离脖颈近了几分,颈间肌肤细嫩,有丝丝鲜血溢出。
“大小姐,奴婢是江家暗卫,是受江戈大人指示进宫来保护表小姐的。”青儿忘了害怕,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她的命本就是公子救的,如果此时大小姐真要她的命,她也认了。
“你是哥哥的人?”叮咚一声,银簪掉落在地。也随着这声声响,像是刺破了哪个出气口,寤歌仅剩的精气也倾泻而出。
这次青儿没再失手落空,牢牢将寤歌搀扶住,也是到这时她才发现刚才这人的气势终究是色厉内荏。
分明是强弩之末了。
“大小姐,江家只剩你一个了,你可要保重好身体啊!!”对方声音逐渐变得空灵。
*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进窗棂,寤歌双眼无神地躺在床榻上,任由太医在她身上扎针把脉,一碗碗难以下咽的汤药灌进她嘴中,有眼泪从她眼角流出。
或许是药太苦了吧!!
天气渐渐变暖,每晚寤歌都是在噩梦中醒来,柳儿自从那天露了下面后就不再出现过了,据青儿所说柳妃最近很忙。
至于忙什么她又说不出个由头,寤歌知道,柳儿是不想见她。
柳儿入宫的前因后果寤歌从青儿这里知道了,这也是她最近一直做噩梦的原因。
“柳儿知道你的身份吗?”再一次送走太医,寤歌总算能下床走动了。
被问询的时候青儿正在给寤歌擦身子,这段时日一直是她在照顾。
“不知道。”青儿摇了摇头,“当时江戈大人送了两个人到宫里暗中护卫表小姐,属下就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呢?”这几日除了青儿,寤歌并未见到其他人。按理说既然青儿禀明了身份,那另一个人应该也要来拜见她。
青儿手上动作有些停顿,许久,才沙哑出声,“死了。”
一时间寤歌不知怎么安慰。
“大小姐不必愧疚,我和紫馨姐姐,还有其他侍卫皆受公子所救,你和表小姐是公子留存于世仅剩的亲人,保护你们我们心甘情愿。”
“只是公子……不应该是那个结局。”青儿转过身抹去眼泪,继而故作开心地转移话题,“看我光顾着和小姐说话,差点忘了正事。”
“小姐让我打听的事我了解到了,皇后去世的当夜就被殿卫军拖下去埋了,死后不发丧去后位。东宫和王相余党这几日也被金甲卫清理地差不多了,还有……”
“你知道我最想问的不是他们!!”寤歌适时打断。
“你接上我一箭我就告诉你蛮族的近况!!”石柳儿不知从何处走了进来,她先是瞟了青儿一眼,眼神里满是凉意。
“娘娘,奴婢……”青儿想要解释,可石柳儿哪还理会她。
“表姐还真是好本事,这才来多久就连我身边人都笼络了。”石柳儿语含讥诮,显然是青儿的异常已被她发现了。
“柳儿,青儿她……”
“我知道,江戈派来宫里保护我的嘛,我知道了。”石柳儿语气淡淡,但眉间花钿随着蹙眉动作扭曲成火焰形状,怒气明显。
“我与青儿如何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几时轮到你这个外人当好人了?”
果然还是记忆中那个暴脾气,寤歌知趣地赶紧闭嘴,论口舌功夫她是远远比不上表妹的。
“不是说能下床了嘛,跟我来,我正好缺个活动桩子。”
“娘娘,大小姐还不能……”眼见着青儿想着求情,被寤歌一把阻止。
表妹的性情她最是清楚,这时候逆着她只会让其更火大。
今日风大,不宜射箭。
寤歌出来的时候,恰逢一群宫女、内侍将射箭的工具备齐,为首的恰巧还是一位老熟人。
寤歌有意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直皱眉头,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那边石柳儿冲着那为首的宫女招了招手,让对方将弓箭递了上来。
“王欢,你去小厨房随便找个物什放在本宫这位好表姐的头顶上,我要射箭。”
石柳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找她这位表姐的麻烦,宫人看人眼色行事自是拿刁钻的东西来交差。
在这空隙,石柳儿又开了口。
“本宫给你个特权,你可以另指定一个人去厨房取东西。”石柳儿这话意味不明。
“不用,就她吧!!”寤歌嘴唇苍白,单薄春衫被风吹得紧贴身躯,显得伶仃无助,她毫无反抗的想法。
“你……”
也不知这话哪里惹怒了石柳儿,她对其冷哼了一声,语气越发恶劣,“这是你找死的!”
风卷起了发梢,让两人心绪翻滚。
在那枚生鸡蛋放至她头顶时,寤歌特意看了眼王欢的眼睛,可笑的是她竟然看到了满满的恨意和惧意。
唯独,毫无愧意。
“本宫给你三箭。一箭罚你不耻,至江家百年声誉尽毁,你服是不服?”弓弦拉满如圆月,一枚利箭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寤歌站在原地未动,任由对面之人发泄心中怒火。
“服。”
“二箭罚你不孝,至姑母无辜枉死,你服是不服?”石柳儿指尖被弓弦勒出血痕,肉眼可见她的双臂在发抖,眼眶亦逐渐红润。
“服~!”寤歌哽咽出声,下一秒另一利箭呼啸而过,这次直接将她耳鬓发丝折断。
“三箭罚你不悌,至~表哥~替你赴死,你服是不服?”最后这声石柳儿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抬了抬手臂,箭镞寒光正对寤歌眉间。
她恨死了眼前这人。
恨不得她去死!!
可……
“服!!”
对面那人认命地闭上了双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今日风大,本宫亦久疏箭术,我这一箭下去你必死无疑你知不知道?”
“知道。”寤歌睁开双眼,远眺宫阙飞檐外的流云,像极了她教柳儿初学射箭的那日天空。此刻的她是真觉得就这样死在表妹的箭下是真挺好的。
因为她,死了太多人不是吗?
或许,她本就早该死了。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石柳儿像发了疯一样突然调转箭头,将箭矢对准了王欢的方向。
“这贱人在片刻前还在我面前诋毁你,你刚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你明知道她会想方设法刁难你不是吗?”
“娘娘,不要,不要……”王欢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她至死都不明白,柳妃不是恨透了她表姐吗,她顺着她的喜恶做事不是最明智的吗?
“怎么,你就只会可着自己人欺负是吗?”石柳儿目光直视寤歌,完全无视了王欢的求饶,三指扣弦拉出满月弧度,一箭穿心。
“被人欺负了,就这样报复回去啊!!”
“江荣,表哥救了你的性命,不是为了让你这么窝囊地活着的!!”石柳儿用力地将大弓砸在地上,双目被气得通红。
“江荣,我恨你,恨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