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日头正毒,王宣的布鞋底碾过演武台青砖时,腾起细小的烟尘。
他握着那把连剑穗都没有的凡铁剑,剑身还带着晨起劈柴时沾上的松脂味。
天玑仙尊推崇自然之道,王宣心中虽不认同,但也不得不执行。
他看向某一处,执法堂的顾白玉不在?他在哪,顾慎为呆愣愣的,仿佛木人。
"天玑座下王宣,请指教。"他抱剑行礼的姿势还是五十年前入门时学的,连袖口磨出的毛边都与当年一般无二。
对面玄玉峰弟子嗤笑出声,手中赤霄剑已燃起三尺火芒。这是青玄宗年轻一辈最擅火法的林旭,昨日刚用焚天剑诀将对手逼得跳台认输。
"铮!"
第一道火浪劈来时,王宣抬剑的姿势像极了晨课时的基础起手式。凡铁剑横架在眉前三寸,剑脊恰好抵住赤霄剑的七寸弱处。金铁相击的脆响中,火舌诡异地偏向观礼台,烧焦了某位弟子的头发。
“嘿呦!这是干啥!”
"运气不错。"林旭旋身再刺,剑花挽出九朵烈焰红莲。这是他最得意的"红莲业火",上月刚在除魔战中烧穿合欢宗三名弟子的丹田。
王宣的布鞋底在青砖上拖出半圆,每一步都踩着《基础剑诀》里的禹步。凡铁剑左格右挡,剑锋始终离身三寸,这是入门弟子都学过的守势,却精准地卡在每个红莲绽放前的刹那。
"只会躲吗?"林旭突然变招,赤霄剑脱手化作火凤。观众席响起惊呼,这手"凤舞九天"已摸到剑意门槛,去年大比曾焚毁整座丙字擂台。
王宣的剑第一次主动出击。他弓步前刺的姿势如同稚童学剑,剑尖却穿过火凤虚影,点在赤霄剑真身的吞口处。
漫天火雨骤熄,人们这才发现那凡铁剑上凝着层薄霜,是晨起挑水时沾的寒潭水气。
林旭脸色涨红似要滴血。他咬破舌尖喷出精血,赤霄剑瞬间暴涨三倍。烈焰凝成的剑罡劈裂青砖,热浪掀飞了最近的旗幡。
王宣突然闭眼。凡铁剑划出个歪斜的圆弧,正是《基础剑诀》第七式的"挽月"。剑风卷起昨日暴雨残留的水洼,竟在烈焰中撕开道缺口。当林旭的剑罡劈至面门时,他侧身避让的幅度刚好让剑锋擦着鼻尖掠过,多一寸显怯,少一寸殒命。
“若只是如此,师尊的剑法都用不出。”
"叮!"
第十七次金铁交鸣,赤霄剑突然脱手。王宣的剑尖抵在林旭喉头三寸,剑身还粘着片未化的霜花。
直到裁判长老宣布胜负,众人才发现他右臂衣袖已被烧成灰烬,露出的皮肤却只有淡淡红痕,那是常年劈柴被火星烫出的老茧。
这火星自然不是凡火,柴也不不是普通的柴。
"承让。"王宣收剑入鞘时,鞘口崩开线头的声响格外清晰。他弯腰捡起林旭的剑穗双手奉还,转身下台的背影与往常去膳堂打饭时别无二致。
观礼台最高处,天玑仙尊指间的茯苓糕碎屑簌簌落下。
……
烈日正炙烤着演武台,王宣的柴剑第三次挑飞对手的银鳞甲时,眼角忽然瞥见观礼台泛起妖异的紫芒。
天玑仙尊背后的虚空裂开蛛网状缝隙,一柄淬着鸩毒的骨刺正缓缓探出,那是什么!
"师尊!"
王宣的柴剑脱手掷出,剑柄缠绕的草绳在空中寸寸崩裂。本该飞向骨刺的剑锋,却被斜里刺来的青锋截住。
金铁相撞的刹那,他看清来人的剑招,竟是《流云剑诀》第三式"燕回巢",连变招时腕部轻抖的角度都与他分毫不差。
"你的对手是我。"白衣少年挽着与他相同的剑花,眉间朱砂痣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王宣后撤半步,布鞋底在青砖擦出焦痕,对方连闪避的习惯都像照镜子般精准。
观礼台方向传来惊呼,天玑仙尊的霜色道袍已被血染红半幅。王宣目眦欲裂,柴剑突然迸发龙吟,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在人前施展完整的游龙悲风剑法。
剑气化作青龙虚影的瞬间,白衣少年竟也抖出相同的剑势,两条青龙在空中撕咬纠缠,震碎了演武台的护阵结界。
"你究竟是谁?"王宣的柴剑点在对方咽喉,却见那人颈间浮现与自己相同的旧疤,七岁那年跌落山崖留下的月牙痕。白衣少年笑而不答,剑锋突然撩向他藏在袖中的左手,那里握着的半块茯苓糕是天玑仙尊今晨所赐。
两条青龙同时炸成光雨,王宣的布衣被剑气割成褴褛。
他在碎布纷飞中窥见天玑仙尊正以指代笔,在虚空书写镇妖塔的封印符文,而骨刺距离后心只剩三寸。
"让开!"王宣咬破舌尖,血雾染红的柴剑突然发出悲鸣。这是游龙悲风最后一式"龙泣血",几年前天玑仙尊传授时曾说:"此招出鞘,要么斩敌,要么斩己。"
白衣少年露出诡异的笑,竟也并指抹过剑锋。两道血色龙影再次相撞时,王宣看清对方眼底映出的自己,那是他深埋心底的恐惧,是七岁那年抱着妹妹尸身痛哭的幼童,是初次握剑时颤抖不止的懦夫。
龙影爆开的瞬间,王宣突然撤剑转身。柴剑脱手射向观礼台,剑柄缠绕的草绳在空中燃起青色道火。
这团取自镇妖塔底的地心火,是他每日清扫塔身时悄悄收集的。
骨刺在触及天玑仙尊道袍的刹那化为飞灰,偷袭者发出非人的惨叫。
王宣的脖颈同时被白衣少年剑锋划破,却在血珠飞溅时反手扣住对方脉门——触感冰凉如尸,没有脉搏。
"原来是你。"王宣突然笑了,柴剑碎片在掌心凝成三寸短刃,正是他平日削果皮用的手法。短刃刺入白衣少年心口的瞬间,青铜面具应声而裂,露出的面容让他瞳孔骤缩,分明是自己昨夜在寒潭倒影中的模样。
镜面般光滑的伤口没有渗血,白衣少年化作青烟消散前,指尖轻轻拂过王宣颈间伤口。那道血痕突然灼痛起来,凝成与对方眉间相同的朱砂痣。
"好徒儿。"天玑仙尊的传音在识海响起,王宣转头望去,师尊道袍上的"血迹"竟是朱砂绘制的镇妖符。
观礼台地面的裂缝中,无数镜面碎片正缓缓升起,每片都映着他颈间新添的朱砂痣。
裁判长老的铜锣在此时敲响,宣布比试继续。王宣弯腰捡起破碎的柴剑,发现断口处嵌着片青铜镜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