蕞一连呼唤了好几声也没得到族长的回应,他赶忙打开神卷,纸上的画面依旧停留在那条简洁的线路图上,指引他前来的那股力量已经逐渐消失了,冷静下来后,他靠着井边坐下,认真分析族长传达的消息,心中暗自嘀咕着:泥土里的不是爬虫是肉体,飘荡在山间的不是迷雾是灵魂,不要...被欺骗......
欺骗?是歌舞者吗?不,歌舞者应该没必要做欺骗的事,那还有谁?
他脑中灵光一闪,很快想起慕容提到过的关于鬼皓的来历:鬼皓的出现不正是伴随着毒虫毒雾的产生吗?难道说,村民们的魂魄并非是慕容所说的不肯离去,而是被鬼皓所镇压,无法离开?因为有鬼皓的存在,死去的人们无法投胎转世,所以族长才会找到他来寻求帮助?
蕞感到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族长的出现实在太过突然,他的思绪一下子乱了。
话虽如此,又该怎样帮助他们呢?而且慕容都已经和鬼皓交易了,回去找它对峙会不会影响到慕容那边的事情?如果因为这个而扰乱了她杀死歌舞者的计划,一切也就白费了吧?蕞越想越头疼,还有不少谜团仍在困扰着他:族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滚烫的井水是从哪来的东西?神卷又为什么会对这里有这么强的反应?
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该怎么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
他站起身围着井口来回踱步,思来想去也知道自己没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么多问题的答案,把神卷折好收起来后,肚子竟又咕咕的叫了起来,看来是太久没有吃饭了,眼见此地阴冷偏僻,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出什么变化,并不急于这一时,再者茶姐她们还在家中等着呢,想到这里,他便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选择暂时离去,明天再回到这块地方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回到眠水山的大院里,见茶姐和小茶一人一边坐在门槛前正聊着天,瞅见蕞朝她们缓缓走来,小茶便当先冲过来抱住他问:“唉,你去哪了?怎么敢丢下我们一个人偷偷跑掉了?”
“嗯?茶姐没和你说我去哪了吗?”他侧过去问茶姐,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和我说了,但如果你来叫我起床的话,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蕞噗嗤一笑,“哈,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要是出去玩,我会叫你的。”
“嗯。”
他和两人边聊边走进了屋,茶姐见他又开始捣鼓起那张破羊皮纸,便问:“慕容还没回来吗?”
“她会晚一些。”
“母亲在做什么呀?”小茶跟着问。
“嗯~她在忙着给逝去的亲人扫墓呢,不要紧的。”
“这样啊,我听她说过。”
“那歌舞?”
“她也已经找到办法了,放心好了。”蕞的脑子里其实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坐在椅子上荡荡双脚,见窗台上还有只小巧精致的纸船,就拿到手心里把玩起来,小茶踩着凳子趴到桌子上,骄傲地说:“这是母亲昨天教我折的,好看吗?!”
“很好看啊,可以把它放到水池里试试,我猜它能漂的很远......”
远方山川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强烈的波动致使距离好几百米的眠水圣山都在跟着摇晃,慕容大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望向被她劈成两半的山峰,她抹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对自己说,“还不够,”又强撑着重新站起来继续挥剑。
直到暮色渐晚,她也没有休息,苦练之下动作变得越来越娴熟,断剑深藏的力量逐渐被她挖掘出来,对很多人而言,她是个奇才。
月夜星辰无声,伴丛中萤火为她照明。
更晚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了,屋子里只点着一盏小灯,小茶躺在床上已经睡下,另外两个人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床边,蕞捧着那本故事书,跟茶姐配合着一字一句地替小茶朗读,“啊,您回来了?”慕容听到是茶姐的声音,她点点头,轻声问:“小茶睡着了吗?”
“哈哈,我醒着呢!”小茶突然掀开被子起身,以为能吓慕容一跳。
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拉开椅子坐下,长舒了一口气,小茶见她似乎有些疲倦,便也担心地问:“母亲,你已经很累了吗?”
“没,娘没觉得。”她摇头说。
“骗人,你以前带我见过山脚下的那些坟堆,密密麻麻的有好多好多,一个人打理那里,一定很辛苦吧?下次我和你一起去,蕞儿也会帮忙的吧?”
“嗯,会的,茶姐也会帮忙的!”蕞把故事书合上,同时搂住了茶姐的胳膊。慕容看了看蕞,又看看小茶,笑的有些勉强,但还是答应着说:“好~下次我叫你,可别起不来啊~”
“我绝对会早起的!”
“呵呵...我知道小茶听话,正好娘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什么?”
“等娘明天最后去趟坊辛城,把堆积的政务处理掉就回来,再也不走了,好吗?”
“啊?为什么?”
“怎么说呢?娘要退休了,想多花时间陪陪你。”
“哦,那可真好,母亲可以带我去外面吗?我指的是,离开这座山,到其他国家看看?”
“其他国家太远了,我们可能走不到,但你实在想看眠水山外的世界,我可以带你到眠水以内的其他城里转转。不过,也许见到的东西...会让你失望。”
“好吧,什么时候?”
“后天,或者...等我明天回来。”
“蕞儿和她也能一起吗?”
“当然可以。”
“哈哈,太好了!”小茶高兴地躺回到了床上,慕容撑着下巴,默默注视了她好一会,她感觉有些古怪,呆呆地问:“母亲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慕容微微叹了口气,笑着说:“我只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我想到了你小时候,被我领回家才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转眼我就要老去,而你,终将长成一个大姑娘。”
“怎么会?母亲还很年轻,母亲不会老的!”
“呵,不聊这个了,你们想听听我是怎么遇见小茶的吗?”
“嗯,想听。”蕞顿时来了兴趣。
慕容缓缓闭上那动人的双眸,陷入回忆之中。
“记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冷的冬天,我走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风刮的很大,雪花拍打在我的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等走到上山的岔口,我才发现回家的路被崩塌的大雪堵住了,只能借宿在一个窄小的山洞中。我点燃篝火,望向外面阴沉的世界,有些昏昏欲睡。正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回头看向山洞更深的地方,便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朝我这面爬过来,我拿起一根火把靠近她,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与普通的婴儿没什么两样,可奇怪的是,她感受到火光的温暖之后竟不再哭泣,反倒冲我伸出稚嫩的小手咿呀咿呀地笑着。我感到惊诧,地面上全是各种动物的尸骸,唯独她毫发无损,这是我此生从未见过的奇迹......
你们能想象吗?在那么冷的冬天里,她只裹着一件非常单薄的麻布,连一点食物也没有,独自躲在漆黑的洞窟中,无人照料,凌冽的寒冬和饥饿的野兽却没法将她杀死,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呢?我在地上找到了一个竹篮,里面垫着一层薄薄的棉被,还有一封信纸夹在中间,上面写满各种恶毒的话语,唯有“诅咒”和“腐蚀”二词让我至今难忘。
我曾以为,拥有它们,此生就注定孤独,人会因为恐惧死亡而不敢接近。
我的身上也有诅咒和腐蚀,它的名字是秽祭,可那个婴儿不一样,她还那么小,甚至都没学会开口说话,只能发出模糊的呢喃,怎么可能会有秽祭?我感到难以置信,可无论她有没有,我都不敢触碰她,我无法保证自己身上的秽祭会不会伤害她,也无法保证她身上的诅咒会不会将我腐蚀,所以只能像喂鸟一样,把带出门的食物放到篮子里,让她自己吃。
她很乖,也是那样的可怜,令我心痛,我发现她并没有信纸上说的那么可怕,在大雪过后,就让她爬回竹篮里,提着她回到了眠水山中。
我给她取名叫兰洺茶,教她说话,教她读书写字,学各种东西,呵,小茶真的很聪明,什么都学得特别快,我为她感到骄傲。自从家园被毁后,我以为我自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对别人露出笑容了,可望着小茶无忧无虑的样子,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竟然也变了,变得比以前爱笑,比以前乐观,这样也好,我只希望她能永远健康快乐,不想在她的面前表现的悲观,更不想把不好的情绪传达给这个无辜的孩子。后来,孤单的岁月不再是常态,有她的陪伴,我逐渐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我不知道是我在大雪之中拯救了她,还是她在一声声母亲的呼唤之中拯救了我,不过这终究是一件幸运的事,现在的我们依旧幸福,我也注定会将这份幸福守护。”她睁开眼,攥紧了拳头,把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蕞安慰她,“嗯,你一定会成功的。”
躺在一旁的小茶听到这里也哼哼笑道:“这种东西可不光由母亲一个人守护,我也会努力地把明天变好的!”
“有你这句话,娘就已经很满足了。”
“哈哈,眠水山外会是怎样的呢?真的好期待啊!”
“哦,外面啊,其实也没什么好的,不如这里自在,是我厌恶的。”慕容下意识回答说,小茶却还幻想着,眼睛里写满天真:“可是这里的山水我都看腻了,不想永远待在这一个地方,难道外面的世界真的比这里差吗?”
茶姐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慕容长叹一声,感慨道:“不是的,如果你只作为一个自由的旅者看待外面的世界,只是迷恋那些美丽的花花草草,你就会觉得它比这里要美,甚至要好的多。”
“那你为什么要讨厌外面呢?”
“为什么讨厌外面吗......因为娘不再会做一个自由的旅者看待外面的世界了。娘小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满脑子装着对外面的幻想,后来不得不离开家乡,历经波折,在复杂的世界上摸爬滚打,处处受伤,痛了苦了,才学会怀念这里的好。有些事情在没有经历之前,懂得它的好是不容易的,可惜你没见过这里曾经的美,没见过这里温暖的人,娘也没什么才华向你形容它。在我眼中,对外面的所有向往早就随那场大火烧的一文不值了。”
“原来母亲的过去...并不幸福啊......”
小茶有些失落,她想了想,又说:“既然母亲讨厌外面,那我们还是不到外面去了吧?留在这儿,也挺好的。”
“唉,只是旅行而已,没关系的吧?”茶姐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她这样说,是为了弥补儿时的遗憾,当初慕容和她讲过一样的话,她的回答也是一样的,因此错过了和母亲一起看外面世界的机会。
“也对,娘聊着就忘记了,抱歉啊小茶,娘不该这么早跟你说这些的。”
“或许是您太累了,不经意间把想到的心里话也说出来了,要不要先去休息?”蕞望着她问。
她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往桌子下找了找,搬出一个酒坛来,“不,娘之后就不说这些了,我会带你们去看眠水最美的地方,好好的看一看。”她似乎是带有一丝愧疚,小声问:“小茶,你会因为娘刚才说的那些话而畏惧外面的世界吗?”
“这个,我说不准。”
“那,如果、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你会离开眠水山去看外面的世界,还是会继续留在这,直到永远永远?”
“我...还不清楚,可是,母亲怎么会不在?”
她没有回答为什么,只是说:“好吧,如果你想好了就可以告诉娘。”
“嗯。”小茶答应了,慕容掀开酒坛的盖子,一股复杂的米酒香从里面冒了出来,她取出一只小碗,往里头倒了一些,端起它刚要送到嘴边,却忽地停住,看向坐在床边的茶姐道:“你要来些吗?”
“不用,我不喝酒。”
“噢,你不会喝啊,可惜了,它是个好东西,能帮娘暂时解忧,睡不着的时候来一点也能睡得安稳。”
“母亲是有心事?”
茶姐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知道,如果这是件慕容愿意告诉她的事,估计早就说出来了。
慕容果然摇摇头,把米酒一口闷了下去,说了句:“啊,没什么。”
“我要喝我要喝!”蕞舔了舔嘴唇,坐到她的身边满怀期待地望着那个酒坛子,她一笑,拿手指挑了挑扎在蕞耳畔的发箍,“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尝尝鲜,好喝的话,我和你一起喝。”
“好吧。”她给蕞倒了半碗,推到了蕞的面前,“待会别耍酒疯啊~”
蕞端起碗像只路边的野猫一样拿舌头舔了舔里面的酒水,又贴紧碗边于唇边抿了抿,一点一点的喝了下去。
“怎么样?”慕容问。
蕞微微皱眉,强撑着回答她说:“唔...我想石榴汁会比这个好喝一些。”
“石榴?”她一颤,似乎记起了什么,又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碗,“是啊,娘好久没再尝过了,这里种不起那种果子。”
“为什么种不了?”蕞趴在桌子上问。
“地里的虫子太多了,它们什么都吃,我拿它们没办法。”
蕞突然嘿嘿笑着,把碗里最后那点酒水喝完,告诉她说:“我或许有办法能治!”
“是吗?”可慕容看上去心不在焉。
“不过要等些时间。”
“什么时候?”
“归还断剑的那天。”
“哦...我或许再也尝不到了。”
茶姐和小茶茫然地看着两人,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聊什么,终于忍不住问:“断剑是什么?”
“为什么说再也尝不到了?”
慕容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但不像有半分醉意,“蕞儿,你也不该说这些的,咱们不聊这个了好吗?”
“这回不一样了,相信我,我考虑好了一件事,一定会让你看到石榴花开的,届时大家都会陪你一起看。”
慕容闻言脸色一变,认真地说:“你打算做什么?不是已经......”
“嘘~”蕞对她比了个静声的手势,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就行。”
“蕞~儿~”小茶噘着嘴,气鼓鼓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接着扑到蕞那看似娇弱的身上,同时掐住了他的小脸蛋,“你们有事瞒着我,这样是不对的!”
“啊啊,痛啊痛啊,小茶姐怎么跟大茶姐学坏了?”
“哦不,对不起。”小茶立即收回了手,又揉了揉他的脸,“很疼吗?我给你吹一下,呼呼呼~”
蕞被她吹得痒痒的,缩着身子笑了起来,“哈哈,我骗你的,不疼了。”
“那你们能把那些事情告诉我吗?我想知道。”
“可是...”
“求你啦,蕞儿~”她拉住蕞的手,开始不停地撒娇。
“小茶!不要为难他,到时候娘会告诉你的。”
“母亲~”
“回床上去吧,这样会着凉的。”
“哦。”她失落的低下头,松开蕞的手爬回到了床上,蕞看着她,有点于心不忍:“唉,她是在担心你呀!”
“娘明白。天不早了,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带你们出去玩。”慕容起身不再多说,似乎是后怕自己再多讲些什么不该讲的话,于是草草结束了今晚的谈天。蕞和茶姐两人在她的目送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茶姐则第一时间把门关上,伸手把蕞堵在墙角里质问道:“小茶不在,该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想太多不好。”
“为什么要过几天?!”
“现在告诉你会出岔子的,我也在找办法,哦,你也没必要私下去打搅慕容,答应我,好吗?”
“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让我在这几天做什么?”茶姐反问道。
蕞眨巴着眼睛,看上去楚楚可怜,茶姐反贴的更紧了,似乎非要知道答案不可,没料到在下一秒,蕞直接从她的腋下钻了出来,像条泥鳅一样滑进了放在地毯上的被子里,嘟囔着嘴说:“照顾好小茶姐,照顾好你自己,别的嘛~不用管了!”
“别啊...”茶姐见硬的不成,就学小茶的样子撒起了娇,她蹲在蕞的身边动手摇了摇他,又皱着眉毛非常别扭地央求他说:“呃,就不能稍微告诉我一点吗?求...求你了,蕞...蕞儿~”
“哈哈”蕞被逗笑了,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我想想啊~只能告诉你,她是一个很不错的母亲,对你的爱,已经胜过了秽祭所带来的恨,我好羡慕,要是当年她能把我给捡到就好了。”
茶姐很快捕捉到了蕞话里的关键信息,“你的意思是,她已经没有了秽祭的能力?怪不得...她变老了些。”此时,茶姐更加疑惑了,忙问:“那慕容要如何与歌舞者为敌?”
“一把断刃。”
“就凭这个?”
“还有我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