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的意识恢复,神卷已经带着他们回到了现实。
屋子外的天还没亮,桌前的烛火都没有熄灭,他们仿佛是从梦中惊醒,面对着面一句话也没说,蕞把羊皮纸放回桌上,轻轻地靠着椅子坐下。
“......”
短暂的宁静过后,他听见了茶姐的哭声,忽的胸头一紧,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心脏向外蔓延开来,他赶忙扶着桌台,掐住胸口强想要将疼痛抑制,缓了好一会,又不忍茶姐继续哭下去,便安慰说:“茶姐,别哭啊,没关系的。”
茶姐猛然抬头,脸上的泪水都还没来得及擦去,她哽咽着问:“我们所做的...是不是真的没有意义?眠水圣山的毁灭和慕容的命运,我们都没有改变?”
“你说的对,我们的确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蕞羞愧的低下眼眉,用颤抖的手指将羊皮纸翻开,上面散发出的光芒逐渐暗淡了下去,所写的文字也褪去了颜色,“但我们还有机会。”
“我们还能再回去一次吗?重新开始?”
“不,”蕞摇了摇头,捂着嘴巴咳嗽一声,“过去的那个时空已经被神卷排斥了,我们阻止不了歌舞者将眠水圣山毁灭,不过依然有机会将它杀死,为民除害!”
“可是,我想要的......”
“我明白的。抱歉,是我的错,我没有料到歌舞者有让时间回退的能力,没有保护好他们,也是我的疏忽,咳咳...我会负责的,来吧,讲讲你被慕容领养的事,像之前一样,只需要知道一点线索,我就能回去,回到那个时空里,我相信歌舞者还会出现的,这次,我不会...咳咳咳,放过它。”蕞的咳嗽更加剧烈了,他说着将脸扭向一旁,手从他嘴边拿走的瞬间一大滩黑血就从喉咙里被咳出来,茶姐这才发现蕞的身体不适,慌乱回身去翻找柜子,拿出一张手帕递给他问:“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严重?”
“只是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神卷给的机会被用掉了而已,咳咳咳...它也没能挡住。”蕞接过手帕刚想擦嘴,那股绞痛便又再次袭来,他立即起身趴到窗边,不停地向外呕出黑血,茶姐望着他的样子都替他难受,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我,我去给你烧些水来?”
“不...不用,我没事的,没事的。”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啊,咳咳。”蕞摆了摆手,将嘴角的血迹擦去,转身露出苍白的笑容,“和我讲讲吧,你不是也想知道,当初母亲为什么离你而去吗?虽然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但至少能解答你心中的谜题,我的身体应该还能再承受一次因果洪流的冲击,我去那里把歌舞者杀掉!”
“不,我不想知道了!你给我好好休息,千万别出什么事!连失败都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要是真的将过去改变,岂不是...哼,你别总想着牺牲,那种事情没有必要!”
“不用管我的,那种人活在这世上我不放心。”
“你这样子我更不放心!”
“听我说。”
“先这样,明天再说吧,你好好休息一晚上。”
“不,我有办法的,相信我一次。”
“够了,你已经很累了,去休息!”
“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
“好吧。”蕞说不过她,扶着桌边点了点头,轻轻地推开房门,冰冷刺骨的寒风立即吹进屋内,她忙拉住蕞问:“唉,你要去哪?”
“我?我,我打算在外面睡。”
“你疯了吗?外面那么冷你睡外面?”
“啊,不是的,我觉得树林里的枝叶躺着会比柜子里舒服些。”
“那,那你睡床上吧?!”
“这怎么行?我占了你的床,你不是没地方睡了吗?”
“你都这样了还跟我客气什么啊?”
“呃,那我...我趴在桌子上睡会吧?咳咳,一样的。”蕞说着拉开凳子,趴在桌子上闭上双眼,“呐,我睡了,你也去睡吧?”茶姐皱着眉头默不作声,蕞稍稍撇了她一眼,轻声呢喃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她走到蕞的身旁,蕞蜷缩着就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麻雀,她二话没说抱起蕞就往床上丢,人刚想起身,茶姐就压着他,强行把鞋子脱了下来。
“盖好被子,我去给你烧点热水,自己老实点。”
“这样子的话...”
“你听见没有?!”
“我知道了。”望着茶姐转身打水的背影,蕞弱弱地把被子盖上。
后半夜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了,隐约是胸口袭来剧痛,爬起身到外面呕了好几次血,喝了点热水后就坐在床头发呆,茶姐倚靠在床脚边已经熟睡,月亮被乌云遮蔽只剩些朦胧的寒光,慕容在大火中奔跑哭泣的样子一直回荡在脑海里,蕞告诉自己两人所经历的不是梦也不可能成为梦,心脏的损伤远不及眠水圣山的毁灭来得痛苦,少女的命运没有改变,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他扶着额头,悄悄地落下了愧疚的泪。
如果我当时再谨慎些就好了,或者...或者让我的反应更快些,快到让歌舞者来不及使用它的能力。
我真没用,想要改变的过去,就这么轻易的被它纠正了。
真的要就这样结束吗?我一点都没有帮到他们,茶姐也很伤心。不,绝对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还剩最后一次机会,只要能把歌舞者找到,只要能杀死它,我就算真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也无所谓了,那些惨死在它手上的亡魂也可以安息。
“这次,我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它逃掉。”蕞在心里暗暗发誓。
不久,他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害怕吵醒茶姐便推开房门跑到了屋外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抹去藏在眼角的泪滴,拍拍胸口,感觉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些,茶姐端来一碗米粥递给他,然后坐到他的身旁问:“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谢谢。”蕞点点头,接过碗筷尝了一口,觉得全身暖乎乎的,茶姐这才放下心来,接着问:“你昨天晚上是梦游了吗?怎么像条死鱼一样挂在我家门槛上?”
“我没印象了。”
茶姐闻言撩起他的头发摸了摸额头,将信将疑地问:“真的没事吗?”
“没事了,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她把手放下,转头望向窗外的树林,雨淋过后的湿土上长出了新的绿苗,脆弱的生命不知将遇到怎样的磨难,灌丛里安静地一如平常,只是叫人心里空落落的,她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又陷入了回忆里,蕞理解她的心情,并不打算劝她将那段有关慕容的回忆抛弃,两口把米汤灌进肚子里后,就回到桌边拿起了羊皮纸。
“做个了断吧,茶姐。”
听见蕞的声音,她缓过神,坐到桌子的对面问:“还有什么好做的呢?一切不都结束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至少,再回去见见慕容吧?见一见领养你的母亲,和她说说话,不要再有遗憾了。”
“我,确实有想再见见她的愿望,可是你...”
“我没事的,向你保证。”
“好吧,其实,如果就那样收场,我也不会安心。唉,该从哪里说起呢?”
“讲讲慕容离开眠水山的事吧?”
“嗯,那是在好多年以前了,我才长到和你差不多大。”
“真的吗?你不是一下子从眼球长成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说来也怪,我的生长阶段共有三个呢,一个是眼球,一个是小时候,一个就是现在的样子,过去好几十年都没有变过了,但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比现在的你要高一些了。”
“这个就不要说啦。”
“呵呵,好好,我就从母亲离开眠水山前几天开始讲起吧?这个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反正在我的记忆里,眠水山就一直很奇怪,屋子里总有好多毒虫从外面爬进来,山里的空气也怪怪的,有一股很浓烈的腐败气味,雾气很大很大。那天,母亲很晚才回到家,她没像往常那样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或者陪我说话,似乎是从外面知道了什么事,只劝我早点睡觉,然后就独自坐到桌前不语。我感到很压抑,她从未在我的面前表现的那般不安,我向往常那样对她抱怨家里的虫子太多了,她却只叫我当心些,这几天不要出门,不要下山,见到什么古怪的事情也不要意外。
我知道她虽然隐居,却有不少事情要为眠水的王室着想,年幼我以为她是太过操劳,便不敢再打扰她。
隔天,她做好饭菜又早早出去了,我想推门去外面玩会,结果怎么推都推不动,门被她反锁了,这是她头一次这么做,想想昨晚她的样子,我感到特别害怕,以为她是不要我了,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始终没人回应,于是起身气愤地往门上一通乱踢,心里想着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含着泪花裹紧被子睡了很久,中途好像感受到了一阵非常剧烈的晃动,到了傍晚的时候自然醒来了,可母亲依旧没有回来,被关在屋子里实在无聊,加上地上爬来爬去的虫子吵得我更加烦闷,于是就拿着扫帚追着它们满屋子乱拍,搞得家里乱糟糟的。然后,大概是天再黑些,屋子漆黑得必须要点起蜡烛的时候,门锁终于被打开了,见到母亲的脸后我激动的大哭了出来,质问她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要把门锁上?
她回答的很含糊,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是一味的让我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害怕,她会一直陪着我,会永远在我的身边,我发现她的眼角也有泪痕,或许在不久前她也曾哭过一次,那个晚上的她几乎没有睡觉,像极了一个人的大限将至,我也很有精神,两个人聊到很晚,也正是那天晚上,她向我讲述了自己的过去,向我倾诉她那段不太幸福的人生。
后面的几天,她离开家的次数少了,总是和我待在一起,和我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我天真的以为她说的永远陪着我不是谎话,直到有一天,也是对儿时的我而言最残酷的一天,我睁开双眼,母亲已经不在了,枕边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件和一个我没办法打开的匣子,她真的走了,信件的内容是:“娘永远爱你,你要学会坚强。”
我等了很多年,看过无数次眠水山的花开花落,逐渐变成大人的模样,最终只能告诉自己,她不会回来了,我也该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啊。”话音刚落,桌上的神卷就立即有了动静,蕞想了想问:“能让慕容有这种反应的,会是歌舞者的到来吗?”
“很有可能。”茶姐点头道。
“如果真是歌舞者,恐怕慕容的离开已是凶多吉少了。”蕞有些悲观的说。
“可是,她有连歌舞者都惧怕的秽祭啊,何况她是永生之人,我觉得在没见到真相之前,还有一丝希望,我相信她还活着。”
“我也相信着,但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是什么?”
“既然歌舞者来到人间的目的是收集神卷,而慕容在临走前却将装有神卷的匣子交给了你,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出现并尝试夺走你手上的东西,这不就变相证明了歌舞者那边出现状况了吗?”
“难道说,慕容解决掉了歌舞者?”
“我想,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说说看!”茶姐忙道。
蕞摇了摇头,望向门外,有些不忍心说出那个答案,只是抚摸着散发金光的羊皮纸隐晦地表达了他的意思。茶姐渐渐明白过来,低头苦笑着,歌舞者与慕容的较量,无论谁是胜者都会回到这里啊,可寒来暑往,眠水山头上小屋的木门始终都没人敲响。
“走吧,就当是让我死心了,这次我不会再做后悔的决定了!”茶姐起身向蕞说道。
“对的,我也不会。”
蕞伸出手指,重复第一次进入羊皮纸中的动作于上方绘制好图案,接着将手指划到羊皮纸的边缘,重重往下摁去,刺眼的金光立即照满了整间屋子,夹杂着无数白色光斑汇聚而成的银河漩涡陡然升起,带着两人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