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去做什么?”慕容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随便做点什么吧?静静的迎接你们的未来,现在也不需要知道歌舞者的位置了,它说的很明白,既然决心要毁掉这里,那就等,等到黎明,让它主动过来,我会把这一切终结。”
“算是意料之中的收场吗?”茶姐问。
“或许吧,但无论怎样未来都将改变,选择去劝说它,也只是同情它的遭遇。”蕞说着,与二人一起往枫叶林外走,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坑洞随着歌舞者的消失而不复存在了,因此离开枫叶林的过程也很顺利。来到水池边上,慕容和两人说:“好吧,那剩下的这些时间,就让我带你们好好领略一下眠水圣山的风景吧?”
“这样似乎也不错。”茶姐点头答应,蕞没选择说话,而是下意识的摸出了口袋里的羊皮纸。
“怎么了?”
两人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便将视线纷纷汇聚到他手中的羊皮纸上,只见上面赫然写道:我们在最欢乐的时候挥手道别,殊不知这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茶姐的反应比慕容稍快些,她感到不安地问:“这难道是改变后的结局吗?还是说,会有其他危险?”
蕞沉默不语,慕容倒不这么想,她宽慰道:“也许,它说的只是分别呢?等一切结束,你们也该回去了吧?回到自己的时空里。而你我相隔好几百年的光阴,不就是...再也无缘相见了吗?”
“哦,这么说来也是。”茶姐点点头,觉得有理,同时发出一阵感慨:“就让我们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
蕞的眼睛眨了眨,收回羊皮纸的时候微微愣住了,但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茶姐低头问他:“蕞,你觉得呢?”
“哈,当然。”他笑着回答道。
茶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便又问:“难道是真的有危险?”
“不会的。”
“那你刚才怎么表现的那么奇怪?”
“不要在意,我觉得慕容说的很正确。”
“真的么?”
“放心好了。”
走出果园外头,没有树荫的遮挡太阳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天空飘着四五只灰白色的纸鸢,孩子们站在田野里一点点地收放手中的线圈,不停欢呼着就像新生的麻雀,将要飞离的大雁似乎舍不得这富饶的山川,在蓝天上同纸鸢盘旋许久方才辞别,黑白瓦房里冒出浓浓的炊烟,轻轻飘去了化作朵朵白云,蕞问慕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回答离中午还差点时间。
蕞又指着那边的炊烟问:“那他们是在做早饭还是午饭呢?”
慕容笑了,把手放到后背说:“怎么?你要去那里蹭一顿吗?”
“哈,倒也不是,你会带我们去哪?”
“去眠水圣山的山顶吧,那里的风景很美的。”
两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座被彩色光晕环绕着的山峰就矗立在眼前,茶姐问:“那种地方,普通人也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慕容转身带两人往岔路走去。
这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小道,幽深且长远,似乎并没多少人愿意涉足,所占领的植物也比其他地方略多些,除了地上绊人的藤蔓外,头顶上还时不时会掉下来几颗鸡蛋大小的刺球,砸到脑袋上叫人防不胜防,慕容解释说这里曾是去往圣山的唯一一条过道,沿着这条路往上走,花费半个钟头就能到山顶,后来大家嫌这条路转来转去的麻烦,就重开了一条,虽说轻松省力,但远不及这条老路上山来的快。
几人一路观景,走到一座茅草堆砌的凉亭前,两旁的梅花初开,已有老人坐在亭中闲聊,天空落下彩色的棉絮,蕞将它接住并剥开查看,发现那竟是各种颜色的种子,风不断从眼前的大山中吹来,每一次吹拂那座大山就会跟着呜咽,呜咽像昨晚的琴声,悠长婉转让人觉得无比悲凉,穿过凉亭,老人问他们去哪,事实上,走这条路的也只有去往圣山,他们自己其实也知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剩下的这些时间还能做点什么。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条盘山向上的台阶,不过这台阶铺的实在随意,只要是有助于人们往上攀登的东西,无论是石头、木头、树枝、枯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全部都被铺在了脚下,还有许多红色的绸缎和白花花的纸钱,缝隙中插着早已熄灭的香,大概是前人祭祀时留下的,山路旁种有高低参差的果树,各种形状的花朵,以及奇珍的草药和常驻于此的昆虫,好看的植物虽说稀奇,但两人这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比花草更引人注目的或许是躲藏在山中深处的动物。
它们拥有人类一样复杂的眼神,总会站在远处久久注视着这里,皮毛之下展现的并非是畏惧,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欢迎。盘山小路长而望不到边,好似一条熟睡的巨蟒,每经过一段路,两旁的植被都能给人不同的感觉,有茂密清雅的竹林、沧桑挺立的松柏、细嫩柔美的桃花、香如甜蜜的桂树,慕容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问两人道:“你们觉得,这里与百年后的眠水圣山差距大吗?”
“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茶姐说,“百年后的眠水山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是吗?那场灾难过后,还剩下多少东西?”
“这个...山里的东西还在,只是人不在了。”
“哦。”
“不过不用担心,现在也没必要想这种事,都会好起来的。”
“嗯。”
他们继续前行不知过去多久,中途少有对话,很快就来到了眠水圣山的山顶,山顶上竟是一块平坦干净的大平原,没有碍眼的树木,全是鲜嫩柔软的漫天芳草,一眼望去毛茸茸的,紫色的花朵簇拥盛开,不是特别稀奇美艳,但足以让人有种想躺下去打滚的冲动,抬头随处眺望就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群山,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灵韵一般,由岩石组成各种华丽的图案,有虎、龙、牛、羊、鸡、狗、人等多种姿态,更有被风吹雨淋侵蚀而成的“天宫云海”。
众人压抑的情绪得以释放,慕容当先踏入那片普通却又美丽的世界去了,蕞跟在她的身后,只有茶姐还呆站在路口,“你不来吗?”听到蕞的声音,她摇了摇头,放下想要伸来的手说:“你忘了吗?我的诅咒会毁掉这里的。”
“但这里的风吹起来很舒服,试着往前走走,你不会触碰到它们的。”
“这不可能吧?”茶姐小心的蹋前一步,细微的风团便汇聚到她的脚边,轻轻地将她托起。
“你、你可要看准了!要是我脚一滑,可、可就...”
“大胆走吧,你甚至可以躺下呢!”
“真的假的?”
“唉!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呢?快过来啊!”
慕容坐在平原正中央的石头旁朝两人招手,蕞和茶姐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对面,她轻轻抚摸着那片绿荫草地说:“很神奇吧?在这座山上什么都有,这是我们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我经常一个人待在这,什么也不想。”
“真美啊...”蕞深吸了一口气,敞开双臂躺在草坪上,绿草温柔的抚慰疲惫的灵魂,他像慕容一样抬头仰望天边,云白得不像话,这里出现的是梦境般的场景:“眠水圣山没我想象的那么神圣嘛,它是很好的避风港。”
“我也这样觉得。”慕容点头,茶姐也试着坐下,蕞不免发出疑问:“这么美的地方,没有人住吗?”
“呵,你想的到好,谁敢住在这里啊?况且,要是真有人住的话,它也不会美得这么自然了。唉,你别说,我也想过,如果我能住在这,我一定会给自己搭一个小木屋,再做一个花摇篮,每天抬头就能清楚的看到日出日落,倾听百鸟啼鸣,这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蕞的耳边传来蜜蜂嗡嗡的声响,只见一个黄色的小身影忙碌的穿梭在花丛中,丝毫不介意这三位意外闯入的客人,慕容停顿了一下,又问:“不知不觉过去两天了,你们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是个很好的地方。”茶姐点头。
“你呢?”她问蕞。
“这里是我见过安稳的地方了,如果我出生在这里,一定很幸福。”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乱吗?它到底是什么样的?”
“.......”
面对这样的问题,茶姐无从说起,蕞想了想,于是缓缓开口道:“不是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但足以让你思念这里的净土。”
“这样啊。哦,我还有个问题,既然我们相隔了好几百年,那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后来你经历了很多事,也像我们一样不被时间所束缚,不老不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慕容惊讶地说,蕞平淡地笑着,圈了圈自己的发梢,听她继续问:“不老不死,这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事吧?我要是有这个能力...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你真的没骗我吗?”
“没有的,你会畏惧吗?还是,为此庆幸?”
慕容摇了摇头,反问说:“我不知道,你觉得这是件好事吗?”
“嗯~或许茶姐更明白。”蕞看向茶姐,她惨然一笑,无奈地回答道:“对你而言,那是痛苦的。”
“我可以想象。”慕容将手放到额头上,神情复杂地说:“你们说,神明为什么选择我啊?守护圣山的宝物,这种事情难道不该由更有能力的人去做么?”
“可是你做的也挺好的,以后会更好,变成一个像族长那样备受尊敬的人。”
“哼,我不缺那点荣誉,我只想痛痛快快的走完这一生。”
“你对未来没有期待吗?”
“期待?呵,还是有的,也正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还有很多事情要我经历。”
蕞拔了根小草放到嘴里嚼着,翘起二郎腿笑着问她:“话说回来,如果你没有被神选中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似乎正中慕容下怀,她空叹一声回答说:“那可有太多想讲的了。”
她调整了下坐姿,缓缓闭上双眼,将思绪拉回到好多年以前。这位少女也曾有过轻松、欢快的时光,那个时候的她就像个活泼的天使,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去在意,她会像往常一样敲开伙伴的房门,手牵着手在花开遍地的田野里奔跑,年幼的孩子们会主动围在她的身边而不惧怕,笑容会将严肃的脸庞取代,什么责任什么使命全都与她无关,她不必为各种小事担忧,不用装作冷漠死板的大人,她可以随意地与亲人相聚,诉说心中苦闷不用理会他人的脸色,她甚至可以做第一个远行的人,尝试着走出去,离开大山,奔向外面的那个他们口中不完美的世界,她可以完成多年的心愿,给闭塞的小小村落带去新的文明,新的故事,如果可以,如果真的没被神选中,她就有时间做好多好多的事情......
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敞开心扉,向两人讲述了很多心事。
两个安静的倾听者默默地坐在她的身旁,无声的陪伴也是一件珍宝。只可惜,时间过得很快,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了,村子里的篝火再次升起,歌声和舞蹈,一切都回到了昨晚的样子,似乎大祭祀的死亡并没有在村民们的心中留下多少阴影。
少女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过去,直到抬头不见彼此,只剩萤火虫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地发光,她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