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快入冬了啊,再说了,谁让你离火堆那么远的?”
“我要是躺地上给人踩死了怎么办?”
“哈哈。”茶姐呵呵一笑,见对面有人朝这边走来,便推了推他。来人是位面相和气的中年妇人,她手里提着一篮橘橙,慕容见罢脸色大变,立即起身上前询问说:“娘,你这是?”她朝两人笑了笑,把竹篮递到慕容的面前说:“拿去送给客人吧?咱们这种地方有外人来不容易的,要好好珍惜啊!”
“我明白。”她接过竹篮,女人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温柔的注视她良久,“一会儿要敲钟了,今年是你去。”
“是我吗?那族长他...”
“他说,当钟声敲响的那刻起,你就是族长了。”
“可我,还没准备好。”
“不要紧,我们都相信你能做到。去吧,也可以带上这两位一起,听说你们的关系还不错。”
慕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女人转身正要离开,她忙问;“你不去吗?”
“娘不去了,我们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听见钟声,记得敲四下,敲响亮些,让娘知道,那个人是你。”
“好。”她目送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情绪低落的坐回两人身边,茶姐问她怎么了,她苦笑一声,擦去眼角的泪水:“我不明白匣子为什么只选择我,我从未想过做这个守山人。为了守护眠水的宝物,我抛弃了太多东西,已经很久没跟自己的亲人说话了。”
“其实,你的疑心不用这么重的,这样会让你轻松很多。”
“我也想放下。可是,族长的年纪大了,他离开之后,我要如何把这里治理的井井有条?如何好好守护这件宝物?这都是问题。你知道吗?这里其实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安宁,都是族长一直默默努力维持着秩序。在很多人眼中,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当时匣子的光芒因我而亮起时,这里的每个人,看我的眼光全都变了,他们想尽各种办法亲近我,向我示好,我无法辨识真假,分不清哪个是真心,只能让自己变成这般模样。
我不是对自己的亲人不信任,只是...不想让我亲近的人受到威胁。
我选择相信你们,是因为你们两人给我的感觉与他们完全不同。我不知道将真心放在你们的身上是对是错,但是,算我求你们,千万别背叛我,我把你们当朋友,好吗?”
“当然。”茶姐说着,低头看向窝在衣服里的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你会让这里变得越来越好的,加油。”蕞站起身,收起手中的羊皮纸,侧着脑袋轻声笑着,风吹来远方的火星,为这不起眼的角落增添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该去把钟声敲响了,对吧?”他重新披上外衣,向慕容伸来一只苍白的小手,慕容握了上去,只觉得那只手冷的就像块冰。
三人离开篝火往村旁的钟楼走去,这里是人烟稀少之地,比起村落中心会冷清很多,慕容带头举着火把驱赶挡路的昆虫,穿过被野草覆盖的田间小路,走过一段弯弯的石桥,眼前就出现了一座老旧的木质庙宇,庙里有些微黄的火光,几人推开虚掩着的房门朝里看去,地上摆满了燃烧着的蜡烛,在慈眉善目的佛前正烧着八炷半人高的香。
“看来族长他们已经提前来过了。”慕容说罢,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你们这,是信神还是信佛?”蕞跟在她的身后好奇地问,她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回答道:“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什么有用就信什么。那你们见过吗?神,或者佛?”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说。
“这座庙似乎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它是过去人的信仰,并非是我们的。”
“那为什么还要给它供奉香火呢?”
“我也不明白,它分明什么用都没有。或许是那些人可怜这个荒凉的地方,所以才选择施舍给它一些光亮吧。”
几人步行约有数百步,最终停在一座高高的塔楼前,这时天上的云层就像旋涡一样,金黄色的月亮圆得要命,两旁的枫树巍峨耸立,朝天生长几乎与塔楼并肩,塔楼背对着的方向是一片广阔的良田,正对着的方向则是眠水山下的万家灯火,慕容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木门发出锁链摩擦的咔咔声响,一股非常浓郁的怪味便从里面散发出来。
塔的前三层很空旷,除了一节螺旋上升的阶梯外什么也没有,慕容走在前面,拿火把烧掉头顶上的蛛丝,上行一段时间后,几人便来到了第二扇门前,那是一扇银色的铁门,上面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铜锁,蕞茶二人面面相觑,慕容顿时想起了什么,在身上翻了半天,总算找出了钥匙,但在把钥匙插进锁芯里后,却死活都拧不动。
“糟了,太久没来里面已经锈透了,钥匙打不开,这会得回去拿工具撬开了。”
“不用那么麻烦的。”蕞说着,戳了戳她,示意她让一下,她困惑的让到一边,见蕞伸手握住那把铜锁,只是稍稍用力一捏,整个铜疙瘩就像面粉般碎了一地,她惊得瞪大双眼,蕞踮脚小心地蹦了下去,开口笑道:“哈,不会要找我赔钱吧?”慕容摇摇头,拿手指敲了敲铁门,接着轻轻地把它推开。
凉爽的秋风袭来,三人已然抵达塔楼的楼顶,正对着的是一面巨大的撞钟,那股奇怪的味道更加浓郁了。慕容并不急于将钟敲响,她用火把点燃四个方位的凹槽,石槽里的灯油猛烈的燃烧起来,将这里照成一座耀眼的灯塔,她隔着塔楼的栏杆向下招手,在篝火旁欢庆的村民们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好,让我来把它敲响。”
慕容搓了搓手掌,抓住木桩上的红色绳索,用力往钟上撞去!
——咚!
非常沉闷的响动,似乎与以往听到的钟声不太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她以为是自己的力度不够,于是用尽全力拉直了捆住木桩的红绳,弯腰猛推!
——咚!!!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男人的惨叫声从钟里面传出来,三人不禁后撤半步,盯着那面诡异的撞钟久久难言一语,这凄惨的声音像广播一样扩散,传入村落里的每一双耳朵,无不露出惊恐的眼神,蕞正欲上前,被红绳套住的撞锤竟自己动了起来,再度将铜钟敲响!
——啊啊啊——神明大人啊——请宽恕我的无知——我认罪,我认罪!!!
“这声音!难道是?!”
我,我想占有圣物,想获得您的神力,想远离这群低贱的凡人,想离开这个落后无知的蛮荒之所,我想杀掉这里的所有人,先是外来者,再是那个老头子,然后是慕容兰洺和剩下的人!!!对,是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把外来者杀死了!您看见了?是啊,我罪孽深重啊!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能被您选中?她凭什么?我明明才是您的使者,为什么圣物的主人不能是我?神明啊,求您告诉我吧!您、您在听吗?神明大人!啊啊啊啊——
“是大祭司。”慕容的嘴唇都在发颤,眠水圣山下的村民们终于从震惊中醒来,篝火旁不再是欢声笑语,它充斥着对大祭司的谩骂。铜钟的震动停止了,蕞重新走上前去查看情况,手刚触碰到铜钟的一瞬间就立马收了回去,转头对两人说:“慕容,茶姐...你们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哦,我问一下,你以前见过尸...首吗?茶姐应该是不怕的。”
“什么意思?”
“他就在里面,需要见见么?”
慕容点点头,蕞将那百斤的铜钟给掀开,一颗被蛛丝倒吊着的头颅从钟底垂了下来,他面部焦黑,牙关紧闭,两颗水肿的眼珠瞪得溜圆,正直勾勾地盯着慕容的眼睛,阴风一起,头颅随之摆动,连切口处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啊啊啊!
慕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蕞立即撒手,不料悬挂头颅的蛛丝居然直接断掉了,整颗脑袋笔直地滚落到她的脚边,她惊慌失措的爬起身想往门外冲,可没注意到突然从暗处窜出的老鼠,脚底一滑就往阶梯口下跌落而去,好在蕞眼疾手快,迅速把她给拉了回来。惊魂未定的她半跪在地上大喘着粗气,蕞回去一脚就把大祭司的脑袋给踢飞了出去,同时安慰道:“别怕哈,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它给掀开的。”
“不怪你,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茶姐呢?被吓着了嘛?”
“哼,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还吓别人,真是没事找事,当心我揍你!”
“别嘛,我刚刚不是问过了嘛~”
“那也要说清楚,看把慕容吓得!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闹了!都已经死人了啊!”缓过神来的慕容将两人的对话打断,她手扶着栏杆向下望去,被蕞踹飞的头颅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了,她顿感一阵反胃,不敢再多看一眼,于是转过身来向二人问:“这家伙,究竟是谁把他杀死的?”
蕞把手塞进衣袋里翻了翻,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羊皮纸说:“还能是谁呢?除了你们口中的歌舞者,谁能做到这些?”
“这么说来,它就是大祭祀口中的神明?”
“我想不完全是吧,可能是歌舞者在装神弄鬼,至少它不是让匣子选择你的人。”
“等会!蕞,慕容,你们快来看,那颗头颅的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一旁的茶姐忽然开口喊道,蕞转头望去,只见头颅紧闭的牙关已经完全打开,一块锋利的弧状物从他的喉咙里被硬挤出来,慕容激动的大叫道:“啊,那个轮廓,一定是陶片!”
蕞听罢朝下方呼出一口微风,卷起地上的头颅使之凌空悬浮起来,飞回到三人跟前。慕容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臭小子,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巫师啊?”
“呵,我不这么觉得。”蕞说着,将大祭司口中的陶片取出,接着用手里的羊皮纸擦去上面的唾液,茶姐险些气晕过去,指着他手中的羊皮纸说:“你搞什么啊?这是神卷啊,真把它当厕纸了?!”
“哈哈,洗一洗不就是了。”
“嘁,算了...反正现在这东西是你的了,给谁谁都不要!”
“好了,快看看陶片上是什么内容。”慕容早已按耐不住,蕞把擦干的陶片放回地上,对着上面雕刻着的文字一句一字的念道:“若愚昧之人是阻挡歌舞者寻觅知音的高墙,就用死亡的巨力来将它推倒,与你相见。希望是钟声将迷惘击碎,我们以为这是黎明的到来,可谁知梦依如夜般长远,拥有一切的人终将失去一切,那么一无所有的人会拥有所有吗?”
“嘶~”蕞抬起头,看看左右,那眼神似乎是在询问两人的看法,慕容率先撇嘴开口道:“我都懒得想了,这又是在讲什么鬼东西?快把这个脑袋挪开吧,怪渗人的!”
“它提到了钟声和愚昧之人,是在讲大祭司的事么?”茶姐说着,又望向蕞,“你能看出点什么名堂吗?”
“如果愚昧之人是指具体的人的话,呵,那杀死他,就是为了推倒高墙见到知音,不是吗?”
“那要不是具体的人,岂不是...”慕容灵光一闪,蕞补充道:“如不是具体的人,那所有在它眼中愚昧的人,都要因此而失去生命啊。”
“这还得了?!”她吓得大叫出来,蕞摆摆手,让她先冷静些,茶姐继续说:“杀死大祭司...愚昧之人,你的意思是,歌舞者把我们当成知音了?”
“很有可能。”
“那陶片接下来的话又是?”
“我也感到不解,比如,谁是拥有一切的人?谁,又是一无所有的人呢?”
“这上面已经没有其他信息了,那岂不是又得找到其他陶片才能知晓?”
“是啊,不过不要紧,我们知道的越来越清晰了。”
“既然如此,要我们现在回去吗?还是...”慕容问。
蕞将陶片塞进口袋里,指着旁边的撞钟说:“呐,不管这个了,等天亮去果园里再看看吧,先把它放下,毕竟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啊,记得你母亲说过的话吗?钟要敲四下呢!”
“可现在都出这种事了!谁还有心情...”
“气势可不能输啊,搞得他们还以为是大祭司当族长呢,对吧茶姐?”
她应了一声,拿手背敲了敲钟面,清脆的响声从里面传来,“现在没问题了,敲吧,等回去我们一起找人说明情况。”
“好吧。”
慕容走上前去,用双手抓住红绳,朝着面前的大铜全力撞去!
——哐当——哐当——哐当 ! ! !
悦耳悠扬的钟鸣从塔楼上扩散出去,正处在热烈交谈中的人们忽然停止了动作,齐刷刷的回头朝她这边望来,当钟声敲响第四下时,慕容将手中的红绳松开,巨大的铜钟便不再震动,楼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他问:“孩子们,你们还好吗?”
“是族长!”慕容朝栏杆下望去,老族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楼下,他对三人招了招手,几人便从阶梯上跑了下来。
“族长,大祭司他...”
“唉,我们知道了。看来这里发生了很多事啊,慕容,还有这两位,不介意的话,就与我讲讲吧?”老人将手上的火把插入土里,靠向身旁的石头缓缓坐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大体经过向族长讲述了一番。他听后不可置信的望向三人,捋了捋大白胡子嗟叹道;“居然还有这回事。”
“不过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不用您老人家操心了!”慕容看着蕞茶二人说。
“是呀,有我们在的话,这里一定没问题的。”
老人皱着眉,面带悲伤的点点头,“我相信你们,不过...大祭司,唉~还是太可惜了,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没了他,我们要如何与神明沟通呢?”
慕容顿时气道:“还与神明沟通呢?他不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神棍吗?!”
“不能这么说,大祭司以前还是...”他说着想站起身,却突然猛地震颤,双手抵住拐杖剧烈地咳嗽起来,蕞立即扶住了他,接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待情况稳定下来后,老人苦笑道:“咳咳,看来我命不久矣。罢了,大祭司的后事交给我处理吧,我会与大家讲清楚的,你们放心去管别的事,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帮到你们的地方。
今天的晚会发生了这种事,大家都没心情继续了,不过还有明天。回去吧,孩子们,好好睡一觉,眠水圣山的未来早就交到你们的手中了。”
“嗯。”
“还好有你们...两个来自未来的客人,我相信慕容不会孤单了。哦,快,快去给他们准备房间吧,睡得好才能把事情办好。”
“呵,你看你旁边站着的臭小子,他都已经睡了一天了!”
“哪里有?”蕞嘟囔着嘴躲到茶姐身旁,揪了揪她的衣服说:“她又诬陷我,快去替我骂她!”茶姐哼哼着将双手放到背后,低头瞧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打趣道:“哼,要骂也是骂你啊~”
“为什么?”蕞松手问。
“因为,”她俯下身,把脸贴到蕞的耳边小声说:“笨蛋,我怎么可能会骂自己的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