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安进睡得出奇的沉——即便入梦时仍带着那些疑问。
那些问题似乎消弭了某种以往完全无从觉察,更是说不出的东西。
而在消弭之后,心神和这世界仿佛融为了一体...
不,好像是重又融为一体,因为安进依稀觉得这种状态曾经出现过,只是不觉间失去了太久太久...
这样的夜晚,安进不再、也不需要再刻意区分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不真实”。
睡眠,由此变得像婴儿般酣甜。
天亮,睁开眼的时候,尽管感官还未完全复苏,仍有一种异样知觉油然浮现。
在某一刹那,安进觉得自己其实无法真正辨识出自己此刻是否真的已经“醒了”,当然,也可以像以前那样这么认为,但,这会儿,安进知道,这种“认为”依然只是浮面...
又在脑海里搜索一会儿,隐约有些不成形的印象,却没有任何成形的记忆。
昨晚睡前,自己确实是按谈医生所说的那样,一遍遍留下心理暗示,要记住梦中发生的事,可这一觉醒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虽然如此,那种感觉也同时表明,这只是火候未到,而方法本身是可行的。
“想要了解一切如何成为‘真实’,不妨先从梦开始。”
回想昨晚谈医生说的这话,安进仍能感觉到自己当时那种被点中心穴般的迷恍——意识完全清醒,只是清醒本身在这句话面前变得无所谓“清醒”...
还有心心念念想要探出究竟的那段地下小屋门口莫名其妙冒出的未知语言,谈医生给他的建议,也是去自己的梦境中寻找线索。
虽然一觉刚刚醒来,可安进却有点儿迫不及待想要开始下一轮睡梦了。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还必须熬过这一整个白天的工作才能继续探索。
心一横,一骨碌起身,安进开始了新一天的职场生活。
办公室里,工作间隙,无意中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再熟悉不过没有表情的面孔,“什么是‘真实’?”,安进脑海里不觉又冒出那个问题。
人们只是像蚂蚁一样忙碌着,依靠这种按部就班、不停循环的生活模式,来让自己相信某些东西,维持某种坐标,以求在空虚和恐惧的笼罩下制造一点意义的幻影和欲望的满足…
如果这也算“真实”,那么它显然不是自明的,也不是自在的,而是自我循环论证的…
安进感觉自己仿佛忽然从一部一直身陷其中的永恒荒诞剧中跳脱了出来,空寂而又哀凉地看着眼前的人和事…更准确地说,只是一些影像…而这些影像,怎么就成了“真实”?...
终于挨到6点,检查一下当天的工作,没有遗漏什么,可以放心打卡回家了。
和同事打声招呼,安进难得第一个离开公司。
若是平时,作为主管层,他一般不会占这个先,但今晚,有更吸引他的节目。
下班高峰,电梯口已经等着一堆人,趁这时间,点开一天没上的手游,先把资源收了,再玩两盘放松一下。
不一会,随着人流一起挤进电梯,还好,拿手机的空间还有,安进将就着玩儿了起来。
也不用留心听报楼层的电脑女声,反正一会儿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去就是底楼,安进的心思已和自己游戏里的英雄同在。
电梯几乎层层都停,慢得让人没脾气,好在有游戏玩儿,也就免了和这龟速较劲。
报层女声轻柔响起,总算到了1楼,安进低头玩儿着,不用看道儿,径自走出了电梯。
忽然,心头飘过一丝异样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过这道感觉的主人压根儿没在上头停留,他继续埋头战斗,凭着对这地方的熟悉,一边玩儿一边往楼外走去。
怎么这么安静?对了,忘带上耳机了,怪不得游戏的感觉差了一大截。
趁着下一局还没开始,安进这才放下手机,伸手去包里拿耳机。
可就是视线离开手机无意中往周边这一瞥,安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是5A办公楼的底层大厅,现在是下班高峰时间,四周却空无一人。
这下安进心里不免嘀咕,这景象有点神奇呀,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不过一时间他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游戏里下一场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一边继续在包里踅摸耳机,一边仍往前走。
突然,安进整个人僵住了。
就在走出大楼的那一刻,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上,同样也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他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直到碰上身后的墙,才一个激灵被惊醒。
右边,南京西路延伸向繁华深处,高楼林立,摩登依旧。
马路上还是那样车水马龙,只是像被谁按了定格键,一辆挨一辆停着,完好如常,一动不动。
不少车里驾驶台的显示屏上还显示着或导航、或电台的各色信息,右前方有辆小车的音响还播放着音乐,“...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醒是醒了,可脑袋也随即空了。
...
突然,安进猛掉转身,往公司狂奔。
可每跨一步,就觉得离某种魂灵远了一步,但安进已不敢去细想这感觉,只顾机械般拼命迈动脚步。
办公室里几乎所有电脑都还没关,显示器上画面各异,几张办公桌上还有泡着茶袋的杯子在冒热气,空调口的红丝带随气流飘动着...
只是依然没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