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至，天玑仙尊已在紫云崖边调息。晨雾在他霜色道袍上凝成细碎的冰晶，随呼吸节奏簌簌坠落。
左腕缠着的九转乾坤链自行解开，二十四枚玉环悬浮成周天星斗之阵，接引东来紫气的姿势千年未改。
他蹲在药圃前数琉璃苣的花苞。千年玄玉锄每次落下都精确斩断杂草根系，却不伤及三寸外那株偷生的醉仙藤。一只碧眼金蝉落在肩头，他顺手将昨夜炼废的凝神丹碾碎成粉，撒在受虫害的龙血树根部。
堂堂仙尊居然也学农人耕田，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一定会大呼我发疯了。
但这就是天玑仙尊的修行，他早已臻至渡劫期，体悟红尘百态，说不准就有一丝合体之机缘。
合体期已然于天地合二为一，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可神州万万年，成仙者几？
近千年来，最有望成仙的天枢也已失踪，生死不明。
青玄宗太需要一个合体期来维持修行界第一大宗的名头。
巳时正，峰顶的青铜钟自鸣九响。天玑仙尊握着半块冷掉的茯苓糕踏入经阁，青玉案上已堆满各峰递来的玉简。
他批阅时总在末尾添朵墨梅，第十七个梅蕊点完时，窗外偷看的新弟子才发现每瓣花瓣都是道缩微的净尘咒。
于生活中的平常处留下印记，并非有意，而是无意。
午时的阳光穿透云海，照在石桌上的四菜一汤里。翡翠虾仁是后山灵泉养的玉螯虾，清炒云耳是晨露未散时采的，连盛汤的陶碗都在地火窑里煅了六十年。他夹起第一块笋片，正准备喂食，蹲在桌角的雪狸突然炸毛，西北方三千里外有修士渡劫，雷声惊了这小东西的午觉。
“那个小家伙在渡金丹…”
天玑仙尊在七星潭边浣剑。承影剑浸入寒潭的刹那，惊走的不是游鱼，而是潭底沉睡百年的老龟。
这畜生前爪新长的鳞片缺了三枚，他随手抛出的丹药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在老龟昨夜被雷劫劈出的伤口处。
他倚在竹廊下穿灵石风铃。七十二枚玉髓片用云蚕丝串着，每响一声便消解三分心魔。
偷溜进来躲雨的仙鹤已经睡着，丹顶上还沾着他喂食时不小心蹭到的朱砂。
酉时暮鼓荡开晚霞，天玑仙尊蹲在灶前煨莲子粥。
三昧真火在青玉鼎里温吞地跳，鼎盖每掀一次就逸出不同的药香，戌时的药浴需用九蒸九晒的七叶藤，这味药最忌火候偏差分毫。
不多时，他披着湿发在观星台刻阵盘。北斗第七星的轨迹有些歪斜，修补时散落的星砂被路过的风灵卷走，倒省了明日清扫庭院的功夫。
月光爬上窗棂时，案头那局残棋终于被猫儿扑乱，他笑着将黑子填入白虎星位，恰好解了困住三日的珍珑局。
当最后一声更漏消逝在云海，天玑仙尊枕着松涛入定。
发间木簪自动解体成三百六十根金针，循着大周天轨迹刺入周身要穴。
檐角风铃突然齐鸣，原是那偷丹药的老龟驮着朵千年灵芝，正慢吞吞地撞响门前的青铜磬。
……
午时的烈日正悬在演武场上空，天玑仙尊指尖刚触到茶盏，忽觉九转乾坤链第三枚玉环轻颤。
他垂眸看着碧螺春里浮沉的叶梗，水面倒映的镇妖塔尖影竟比平日歪斜半分。
"起阵！"
合 欢宗修士从云层中现身时，天玑仙尊的承影剑已钉入东北阵眼。剑穗上缀着的二十八宿玉牌应声碎裂，爆开的星光恰好笼住扑向观礼台的十二具艳尸。
这艳尸并非有形之物，而是渡劫修士的神魂攻击，天玑修行千余年，自是不惧。
他余光瞥见赵栩膝下青砖裂痕这弟子跪拜的方位，正对应着镇妖塔坤位最脆弱的禁制。
"乾坤无极，封！"
天玑仙尊广袖翻卷，袖中飞出的不是符咒，而是晨起修剪药圃用的玄玉锄。锄刃劈开合 欢宗长老的桃花瘴时，带起的风掀翻了赵栩束发的玉冠。
发丝散落的刹那，天玑仙尊看见这弟子懊悔的神情。
"众弟子原地结七星阵。"他踏着某具艳尸的指尖跃上旗杆，足尖点在青鸾旗的翎眼处，"顾长老代掌令旗。"这话说得温和，承影剑却突然从阵眼飞出，将正要起身的赵栩衣摆钉回地面。
血雨瓢泼而下，天玑仙尊的霜色道袍却片尘不染。他掐诀的左手维持着困魔印，右手从袖中摸出块冷透的茯苓糕，晨时剩的那半块。
糕屑随风飘散，落在镇妖塔方向的结界时燃起幽蓝火焰，映出塔身第三层的异常阴影。
"师尊，西南方......"王宣的传音被天玑仙尊抬袖截断。他注视着某个合欢宗修士被剑气绞碎的衣角，痛苦的哀嚎，竟流下几滴眼泪。
“无人不死，无人不可死。悲悲悲！”
子午阴阳钟突然自鸣，天玑仙尊借钟声遮掩弹出一道冰魄符。
符纸贴着赵栩耳际划过，冻住他袖中即将成型的傀儡丝。"跪满三个时辰。"
天玑转变的很多，眼泪似乎和雨一样不值钱。
当第八具艳尸炸成血雾时，天玑仙尊终于捏碎掌心的茯苓糕。
粉末在空中凝成星图，昭示镇妖塔戌时将逢九星冲煞。他忽然想起昨日批阅药圃名录时，那株被自己刻意留下的醉仙藤，或许有点用。
"阵眼改坎位。"天玑仙尊突然夺过令旗掷向东南，旗杆入地三寸震起十七枚淬毒银针。这些本该射向席位的暗器，此刻尽数没入他早备好的玄铁瓮中。
最后一道合欢宗分魂溃散。天玑仙尊却盯着掌心卦象蹙眉——震卦纹路中夹着缕黑气，恰似镇妖塔地脉淤结之兆。
他转身时"不慎"碰翻朱砂砚，泼洒的丹砂在地面蜿蜒成塔形阵图，将赵栩困在生门与死门交界的奇点。
"本尊去去便回。"
这话轻飘飘落下时，天玑仙尊已出现在三彩峰镇妖塔第七层飞檐。
他指尖抚过瓦当上新增的裂痕，突然将晨间挖出的醉仙藤根须塞入缝隙。藤蔓疯长的声响中，他听见塔底传来饕餮的呜咽，那凶兽在求饶。
戌时的钟声荡开暮色，天玑仙尊拎着修补阵法的青玉壶返回演武场。壶中晃荡的却不是灵液，而是半壶镇妖塔底的忘川水。
他走过赵栩身侧时，一滴水珠"意外"坠在其后颈红纹上，灼烧声里混着极乐针融化的轻响。
"都散了吧。"
众弟子如蒙大赦，唯有王宣看见师尊袖口沾着的鳞片——玄铁般漆黑，边缘泛着饕餮独有的金芒。
而当赵栩终于踉跄站起时，发现他没了之前的压力。
“你也走吧。”天玑仙尊笑得很诡异，赵栩说不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