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阴雨天气使心绪逐渐趋于低落。
费尽心力之后,也只是确认了一个无法使用的所谓“证据”。
对于这样的偏差,徐曼妮思考了很多,她的家庭似已耗尽生息,而且,任何使其延续的努力都显得苍白...头脑仍旧很乱,所有的东西都在碰撞和消散,难以厘清。
造成目前这幅境况的父亲,那个咄咄相逼的男人,他所希冀的究竟是什么呢?
徐曼妮感到晕眩,有太多她未曾知晓的过去交错在事实之上,她有点难以招架,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她却更想深入下去,像是要用这样的挣扎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周末,市中心商业街。
日新传媒公司的玻璃幕墙将正午阳光滤成冷调,徐曼妮穿过旋转门,突然出现在视野的林雨墨伸手抵住即将闭合的门扇,“抱歉,来晚了。”
会客室的波斯地毯吞没了足音,董事林长卿正在把玩鎏金茶宠,那只蟾蜍造型的器物在红木茶盘上缓慢旋转,折射出的光斑恰好落在她磨白的鞋尖。
"听雨墨说,你们需要补充证据。"林长卿用茶夹夹起冻顶乌龙,热水浇淋紫砂壶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雨墨向前半步,“叔父,又要劳烦你了。”
“我说过会奉陪的。坐吧,来尝尝阿里山金萱?可以镇定安神。"林长卿眼底掠过笑意,他斟茶的手势优雅如手术师执刀,他翻开iPad,监控室操作日志在屏幕上滚动,"我的调查团队发现件趣事——徐辰主任曾接受过心理治疗。"
徐曼妮突然攥紧校服下摆,当她试图开口时,林长卿抿了口茶汤,“徐曼妮同学,你对自己的父亲到底了解多少呢?”
“不多,所以才想要搞清楚...”徐曼妮还是低着头,她尽力让肩膀的颤抖不那么明显。
银器碰撞出脆响,林长卿从西服内袋抽出牛皮信封:"这是你要的东西。"文件袋封口的火漆印刻着日新传媒的logo,"十三年前东仁医院的心理诊疗记录。"
徐曼妮解开火漆印的手指在颤抖,当她看到"偏执型人格障碍"的诊断结论,内心对父亲的印象又多了几分混沌。
"想清楚再行动。"林长卿转动翡翠尾戒,他的嘴角仍保持精妙的弧度,"你父亲的职业生涯和整个家庭的前途,现都在你的手中了..."
站起身的徐曼妮有些心虚,她手中的文件夹在桌面划出白痕,“您帮了我这么多...请问,我该怎么报答...呢?”
林雨墨突然咳嗽。这个声音让徐曼妮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无意间犯下了一个“错误”。
“别担心。”林长卿的眼神中流露出某些别样的意味,“你是雨墨的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他凝视着茶杯里舒展的茶叶,继续轻笑,“要报答的话,也得等到事情办成之后吧。”
中央空调出风口涌出大量冷气。徐曼妮感觉后颈的汗珠正沿着脊椎下滑,如同父亲多年来落在她成绩单上的批注红钩。
“那么,期待下次再见。”林长卿补充了一句之后,嘴角又露出老练的笑意,他按下隐藏按钮,电动窗帘开始闭合,机械运转声吞没了道别语的尾音。
黄昏,暮色将庄园染成玫瑰金色。
徐曼妮停在喷泉池边,看着锦鲤在晚霞中曳出金红色残影,直到梓馨的羊皮短靴踏碎水面倒影。
"试试这个!"梓馨拽着她冲向紫藤花架,镶钻指甲在铁艺秋千链上敲出清响。两架维多利亚式秋千并排悬垂,徐曼妮握住右侧藤编秋千的麻绳,当她们同步摆动时,梓馨的耳坠与徐曼妮的银质校徽在暮光中交错闪烁。
第三次荡至最高点,徐曼妮用鞋尖抵住地面,秋千急停时震落几片紫藤花瓣,“梓馨...你爸的病,怎么样了?”
“病情挺严重的...”梓馨长长叹息,她盯着裙摆上的紫藤投影,“最近,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哥哥打理了...大人们都要我以学业为重,等过了高考,再去医院好好陪爸爸。”
“希望一切安好。”徐曼妮的指甲无意识地抠进藤条缝隙,这个动作让梓馨转移了话题:"你呢,教务主任的事情,有进展吗?"
"父亲...他曾接受过四年心理治疗。"徐曼妮听着秋千链条发出生涩的吱呀声,“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境况...比我想得更复杂。”
当最后一线霞光被夜色吞没,自动感应灯突然亮起,将她们的影子钉在鹅卵石地面上。
深夜,客房台灯自动调至护眼模式。
徐曼妮用校服袖口擦拭雾面玻璃灯罩,暖黄光晕铺满整张胡桃木书桌。当她翻开档案袋,皮革绑带的金属扣在寂静中发出弹匣上膛般的脆响。
手指抚过「1999年3月12日」的钢印时,窗外吹起簌簌夜风,那是她父亲第一次当上高中班主任,并在之后连续3次取得优秀教师的称号...一切都与她所了解的过往吻合。
而接下来,是一段星标的文字:"持续情感淡漠倾向..."她的指尖在诊断书上划出刻痕,当翻到「疑似医患关系越界」的红色批注时,徐曼妮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心理医生叶兰,为此,她开始思考父亲的人生究竟如何起始,如何陷入转折,又如何得以走到当下的境地。
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林雨墨发来的定位坐标在闪烁——北区精神卫生中心。
凌晨两点,公寓楼。
拖着疲惫的身躯,徐辰跨过标志着空虚的家门,放下公文包,他并不准备走进卧室,只是独自站在无光的客厅。事实上,自从徐曼妮离家之后,他就没在卧室睡觉了。
松领带时,真皮沙发发出放气的呻吟。玄关处七歪八扭的女士拖鞋——妻子已经三天没整理鞋柜。不过,对于眼下的局面,徐辰并没有任何不满,当然,也谈不上有任何满足。他只是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查看着手机里的讯息。
教育局工作群的99+消息上方,徐曼妮的对话框像块突然裂开的冰面。
“叮”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寂静。当「见面聊聊」四个字跳出时,他有些惊讶。许久未有联系的女儿,为何再次提出会面的请求呢?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徐辰脚边切割出牢笼般的条纹。当他回复「可以」时,锁屏壁纸上的全家福恰好被消息提示框挡住徐曼妮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