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庄园。
梓馨身上的香水味混着红木房间的沉郁，徐曼妮盯着笔电屏幕的进度条，U盘读取时的红光在她锁骨投下网状闪点。
"发送进度百分之百。"梓馨扣上电脑，镶钻指甲在鳄鱼皮面敲出闷响，"单对单的传输通道，应该不会泄密的吧。"
徐曼妮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窗棂雕花，月光将巴洛克式窗格拓印在她后背，她抓起手机，通讯录里"林雨墨"三个字已被星标。
"视频发你了。"徐曼妮的尾音被电流削得单薄。她盯着梳妆镜里重叠的倒影，还听到扬声器里传来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像子弹射入腐木。
林雨墨的话语有些紧凑："我看过了，你父亲并未直接出镜，至少没有拍到他的正脸，而且，音频层有37处断裂痕迹，好像是剪辑过的。"
徐曼妮的指甲陷进雕花窗框，“可是...视频里的说话声确实是我父亲，这不会错。”
"我需要原始的拍摄记录。"林雨墨的声线裹挟着电流杂音，"...因为，日新传媒不会发布拼接过的视频内容..."
"情况好像和我想得不一样...”徐曼妮看着窗外惊飞的鸟影撞碎月光，轻声说："我们...能不能当面谈谈，去你那边，可以吗？"
林雨墨的声音突然停顿，电脑风扇的呼啸抢占着对话空白，“我住的地方...你们可能会接受不了。”
次日，市区老街，棚户区。
入口门侧堆着几个垃圾回收桶，桶里的各色垃圾满溢而出，桶身被一层深污渍附着得面目全非，这等环境着实让人膈应。
走出巷口的林雨墨，藏青色外套还沾着脱落的墙灰，他挥手指了指身后的大片灰黑色建筑群，“抱歉，这里环境是很糟糕。”
梓馨的防水靴踩进浅水坑，GUCCI LOGO在贫民窟的泥泞里泛着荒诞的金属光泽。她仰头望着歪斜的违章建筑群，突然笑出声："这些晾衣绳好像五线谱啊！"
“雨墨同学，你叔叔条件那么优越，你怎么会住在这里的呢？”徐曼妮的运动鞋陷进沥青裂缝，她看着墙面的霉斑，那些墨绿纹路让她想起古树上的苔藓。
“说来话长。”林雨墨的视线触及徐曼妮的双眼时，他突然转身："走天台吧，会比较方便。"
穿过楼顶，下梯，走一段小窄路，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房子上破旧而又显眼的老式大窗，窗的位置总开在一些意料不到的地方，透过窗户能将内里的房间一览无遗，住在这里的人似乎毫不关心隐私问题，大概对“隐私”这个概念也有些嗤之以鼻。
来到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上搭着一个小阁间，林雨墨腼腆笑了下，“欢迎。”
屋内采光很差，墙顶上的节能灯管散发着灰黄而又暗淡的光线，透出奄奄一息的氛围。客厅是在两楼，木质楼梯非常狭窄，只能踩住半只脚，用力蹬上去还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老旧家具让此处弥漫着上世纪80年代的古老气息，给人以穿梭时空的错觉。
梓馨注意到橱窗里的相框，有一位素黑长发女子的黑白照相，容貌美的让人窒息，似乎是林雨墨的母亲。
“电脑设备在阁楼，上去吧。”林雨墨带着她们踩上泛白的金属梯板，头顶湛蓝的天空仍然无法改变棚户区里的阴沉面貌，大片旧区蔓延开去，直抵视线的尽头，有一种荒凉的开阔感。
阁楼的防尘罩被掀开，老式显像屏幕亮起幽蓝。林雨墨将U盘插入改装主机时，机箱风扇卷起积尘，在阳光里舞成浮云。
"看这里。"他敲击键盘，声纹图谱在CRT显示器上炸开涟漪，"正常呼吸频率大致是每分钟12次，但这段喘息..."鼠标圈出锯齿状波形，"是二段不同录音拼接的。"
徐曼妮的耳膜灌满蜂鸣，她听见父亲浑厚的声音仍在耳畔回响，内心却满是疑虑。
梓馨的镶钻指甲放到了CRT屏幕上："这么多素材，拼接起来肯定很费时吧...教务主任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要让曼妮亲眼看见...太奇怪了。"
贫民窟的风突然灌满阁楼，徐曼妮望着窗外倾斜的违章建筑群，某扇碎裂的玻璃窗正将阳光折射成明亮的耀斑，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这些视频，是一个陷阱。
也正因此，父亲才会“毫无防备”地把它泄露给自己。
发布“假视频”的话，她会因为“诬陷”而被学校处理，能决定处理方式的，恰恰是学校的教务主任，也就是徐辰。
也就是说，徐曼妮会在这场悲剧般的家庭博弈中陷入绝对的劣势。
到了那时，徐辰完全可以借着对她的“处罚”要挟母亲接受更苛刻的离婚条件。
至此，唯一能让徐曼妮意外的，只有自己的父亲居然会算计的这么深入而又刁钻。
"最好不要冲动行事。"林雨墨将U盘按进徐曼妮掌心，金属外壳还残留着主机余温，她握紧U盘，感觉那个视频文件正在掌心发烫，像枚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
阁楼的开窗外，暮色的阴影逐渐将贫民窟的灰色建筑吞噬，穿插其中的错综小路显得幽暗了许多。不安的氛围逐渐滋生，梓馨问道，“话说，这栋房子是谁的呀？”
“我父亲留下的，说实话，父亲的事情，我也知之甚少。”林雨墨呼出气息，眼光中透着失意。
徐曼妮还是诚心地面对他，“你帮了我这么多，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暂时没有，我做的也只是举手之劳。”林雨墨笑笑，“好了，该送你们出去了。”
此刻，小路两边紧密排着的老楼里已经亮起许多灯光，昏黄的暗光隔着厚重而又脏污的玻璃洒落到纹理粗糙的地面上，腐败的颜色填充着这片区域。
拐了几道弯后，外边马路上的噪音慢慢清晰起来，幽暗的小路前方出现了耀眼的公路路灯，终于能确认现代都市的存在了。
林雨墨驻足，他的影子被三个方向的路灯拉扯，在柏油路面上裂成三块不规则的几何体，"那么，我就送到这里。"
梓馨突然拽住他袖口："我下次要带无人机来航拍！"她的指甲油在路灯下泛着珊瑚色光泽，"从空中看，这里肯定像块发霉的千层酥吧！"
徐曼妮轻扯好友衣角，目光却落在林雨墨的帆布鞋的补丁上，她斟酌着用词，声音不自觉地发怯，"雨墨，谢谢你让我看见...看见另一种生存方式。"
“不必客气。”林雨墨指了指五十米外的公交站牌，“关于教务主任的事情...从长计议吧。”
徐曼妮默默低下头，暖黄的路灯灯光将她失色的面容衬得更加白皙，平添了些许失落的陌生感。
再次别过，从现实中抽离而出的感觉浮现上来，她知道自己仍面临着难堪的处境，回望林雨墨的背影，内心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波动，柔软而又带着感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