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给我拿下!”来人同样身穿金甲,他快步走近殿中,身后跟着数十个孝陵卫,这些孝陵卫没有犹豫,直接上前,将殿中所站的十几个孝陵卫佩刀摘了,按倒在地。
“呸!”身穿金甲之人快步走到棺材旁,抬脚踹开韩休,对着他吐了口口水。
几名跟着他来的孝陵卫将韩休架住,按着跪倒在一旁,另有几名上前,搀扶起一老一少两个太监。还有几位,跟着金甲统领上前,左右开弓,去起那封棺的钉子。
随着最后一颗封棺钉被取下,棺材盖被几人合力抬开,金甲统领探头向里望了望,脸上显露出笑容。
旋即退后两步,单膝跪地,高声道:“属下杨四五救驾来迟!恳请太孙殿下治罪!”
被搀扶起的老太监也是强撑着剧痛的身体,站起身朝着棺材内看了看,直到看见那张惨白的脸上细密密一层汗水,还有那猛烈起伏的胸膛,这才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一时间又哭又笑,嘴里不断重复着:“上天庇佑,太子殿下庇佑。”
“臣等恭喜太孙殿下死而复生!”
终于,站在攒宫边上的符斨抱拳跪地,行九叩之礼,口中高呼。
一时间,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俯首在地,一齐高呼。
而此时棺内的江衡正竭力地呼吸着涌进来的新鲜空气,被憋闷的昏昏沉沉的脑袋,在第一口新鲜空气涌入胸肺后也恢复了不少清明。
他只觉得浑身都痛,看着那正上方的木质房梁,他终于是放下了心来。
这时,有人上前,将江衡从棺材中搀扶而出,动作轻轻地,不敢用力。
江衡只觉得浑身如同快要散架一样,到处都痛,尤其是胸膛,快要炸裂一般。
在场众人目不转睛看着孝陵卫将皇太孙从棺中扶起,再看清皇太孙身上的衣物后,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爪金龙!皇太孙身上穿着的是五爪金龙袍,而头上戴着的则是皇帝冕旒!
五爪金龙,是皇帝才能穿的龙袍,即使是太子死后,都只能穿四爪龙袍,可皇上这次竟是逾越礼制给皇太孙穿上了五爪金龙袍!
被扶起的江衡自然不知道身上穿着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就是所谓的“皇太孙”了。
双脚站立在地面上,江衡只觉得恍如隔世,而事实上,确实是恍如隔世,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皇太孙,最主要的是,有人想要自己死!
他扶着棺材边,扫视了一圈周遭之人,随后看见了那瘫倒在棺材边泪流满面却满是微笑的老太监,也看见了那被孝陵卫背在背上嘴角带着血迹一样流泪微笑的小太监。
江衡努力对他们做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这两人是自己来到这方世界后,拼命也要护住自己的人!
随后,江衡看到了被孝陵卫按倒在地双眼无神的金甲武将,此人不消多想,一定就是那韩休了。
江衡在两名孝陵卫的搀扶下蹒跚走向韩休。
韩休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就是韩休?”江衡的嗓音嘶哑,他站在韩休面前,即使被搀扶着,也依旧是很吃力。
韩休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只呆呆的看着江衡。
江衡挣开左右两人的搀扶,从其中一人身上抽出佩刀,抬手架在了韩休的脖颈上。
那被抽走了佩刀的孝陵卫看向杨四五,却见到后者笑着对自己点头。
江衡弯下腰,凑近韩休,咧嘴一笑,笑的残忍而渗人。
“你是不是很想我死啊?”江衡压低声音,看着韩休,一字一顿道。
韩休毫无反应,随后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的难以自已,笑的无比猖狂,笑的眼角带泪,笑的上下不支。
江衡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是冷的可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称呼自己为太孙,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但是,此时的他凭借着棺材里听到的零碎的信息,大致整理出,自己这个太孙,只怕有许多人想致自己于死地,自己身边,危机四伏!
他都不敢想象,如若不是老太监的苦苦坚持,自己此时是不是已经被封死在了那棺材里,彻底死去。
转过头去,再看了看老太监和小太监,江衡回过头来,轻轻地抽动手里的长刀,伴随着割裂感,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射出来,满目鲜红。
第一次杀人,江衡却是显得格外冷静,除了那抽刀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外,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虽然,就连手的颤抖都不能确定是因为杀人,还是因为这具给他带来无边痛苦的身体。
韩休软软地摊到在地,生命随着血液的流逝也进入了倒计时,本能的呼吸穿过被割裂的气管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噗声,在地上抽搐几下后,就彻底没了动静。
江衡丢掉手中长刀,转过身来,胡乱在衣服上擦拭掉血迹,笑着对老太监和小太监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一句话说完,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这具孱弱的身体,眼前一黑,身子朝后倒去。
在倒下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棺材前的灵位上,清晰地写着“新朝慈柔太孙江衡之灵位”。
“还好,我还叫江衡。”在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前,江衡心里闪过最后一丝念头。
京城的某个大院深宅中,几名老者围坐在密不透风的小屋之中,气氛沉默地有些诡异。
借着被封死的窗户透进来的熹微光亮,能依稀看见几人围坐的八仙桌正中摆着四颗头颅,其中一颗正对着光斑,那双圆瞪的双眼说尽了死前的不甘。
“世子殿下应当是动了真火。”终于其中一人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寂静。
“妇人之仁!”另一人开口,语气森冷,听起来很是气愤。
“这次确是一个下下策,姓马的小子是让我们给他背了黑锅。”
“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早就该死,若不是这些年我们经营许久,只怕这次都要给那小子陪葬了。”
“陛下那边怎么说?”
“你觉得瞒得过他?我们现在就是世子殿下的狗,做出这种事来你我都说不清抹不净,不过我们推着世子,陛下也不能拿我们如何,除非他能有更好的人选。”
屋里几人对着那四颗头颅交谈着,屋里的昏暗和弥散开来的血腥味,正映衬了这朝堂的混乱和黑暗。
突然,屋外传来敲门声,几人瞬间闭嘴,紧接着隔着门传来声音。
“诸老,孝陵那边出事了......”
阳光熹微,透过马车轩窗投进车内,马车中央铺着被褥,被褥上躺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年轻人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但紧锁的眉头和不时跳动的喉结证明着他还活着。
年轻人身边跪坐着两个太监,一老一小。
“银生,是你去左陵给杨统领报的信吧。”看着睡着了的年轻人,老太监心疼地想要伸手去触碰,但又好似突然想起来尊卑有别,连忙收手,不过他脸上却满是笑意。他抬起头看向同样笑着看着年轻人的小太监银生。
银生抬起头,笑着说道:“回豆子爷爷的话,我听见了太孙殿下敲棺,想着太孙殿下可能还活着,又想起念恩姑姑在送葬前告诉我,孝陵这边的杨统领先前是太子殿下门生,若是在这边受了委屈可以找他,小的怕情况有变,不敢耽搁,立刻去找了杨统领。”
豆子正是老太监的名字,他最先跟着的是幼年的太子,当年的太子顽皮,给他取了个豆子的名号,也就一直沿用至今,太子病逝,他又忠心耿耿伺候太子妃,后来太子妃仙逝,他又被皇上派来照顾太子这唯一的骨肉了。
而银生则是这小太监的名字。
“你倒是机灵。”豆子由衷的称赞,不过调转话锋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有点冒失了,这是等于拿着孝陵左卫儿郎们的命儿去赌啊。”
“豆子公公就别说这小公公了,小公公做事果决,倒是许多人所拍马难及的。”车窗外,杨四五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
豆子掀开轿帘,冲着驾马陪侍在马车边的杨四五拱手道:“这次奴才谢过杨统领了。”
“公公客气了,你我皆是太子殿下门下之人,在下又受殿下之知遇之恩,一切都是在下应当的,我这左卫,没一个是孬种,当初太子殿下薨了,我们都是主动请缨前来孝陵卫为太子殿下守陵的,硬要说赌命,我们这些兄弟都是心甘情愿的,还好,赌对了。”
“嗨,咱家是个阉人,不然真想投军,也跟着诸位做弟兄,为太子殿下守陵!”豆子动容,杨四五这群人,真的是赌命为殿下开棺,本身殿下之死就是盖棺定论,贸然开棺那是诛九族的罪过,好在上苍有眼,垂怜殿下,才降下这等奇迹。
“公公今日之所为,在下看来已经是顶顶的汉子了......”杨四五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看见天尽头的山坡上扬起了尘灰。
眉头微皱,杨四五伸手按在刀柄上。
“注意!”杨四五低声吼道。
一时间,马车后方的孝陵卫都按刀警戒,时刻注意着前方那飞驰而来的尘灰。
豆子察觉到异状,伸出头去,顺着孝陵卫的目光向远方看去,在目光所及的尽头,上百人组成的队伍向着这边冲锋而来。
皇宫,庆安宫,皇帝寝宫。
宫门外,上百名披甲执锐的金甲禁卫列队以待,神情肃穆,守护着身后的庆安宫。
一人一马自前廷疾驰而来,那人左手执缰绳,右手高举,一张明晃晃的令牌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
“报!”那人隔着很远,就振臂高呼。
禁卫统领姚山正在门前踱步,听见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去,只看一眼,便紧锁眉头。
对方身穿孝陵卫的制式衣物,手里是孝陵卫统领的腰牌,事关皇家陵寝,都是非比寻常的,因此紧急情况下孝陵卫可凭统领腰牌直入皇宫奏报。
这是出了什么事?姚山心里打鼓,不由得紧张起来,太孙刚刚发丧,难不成是孝陵那边出了事情?如若真是如此,按陛下如今的状态还受得起这般消息吗?
不敢耽搁,他立刻跨步迎了上去。
“孝陵卫左池凭统领杨四五腰牌请求见驾!”那人来至近前,翻身下马,丢掉缰绳,跪倒在地,双手捧着腰牌举过头顶。
“你是杨统领手下?”姚山伸手拿起腰牌端详一二,正面是龙虎纹,背后是孝陵浮雕,最下角一个杨字。
“姚统领,下官乃孝陵左卫白户左池,奉杨统领之命前来禀报紧急情况。”左池被禁卫军统领姚山扶起,语气急切。
姚山见状,心里更是忐忑,不由得脸色沉了下来,他将左池拉至一旁,低声问道:“左白户可否告知在下,杨统领究竟要你带来什么消息。”
左池看了看宫门前肃穆的禁卫,各个带甲,腰间佩刀,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他在去往孝陵守陵前也曾在禁卫里当过差,禁卫一般负责巡查皇宫外院,内院巡查时不可带刀,在内院有资格带刀的只有正殿卫,但那也是朝会是随时准备听候调命的。
而现在,禁卫披甲执刀守在皇帝寝宫门口,难不成?
姚山看出对方的犹豫,于是赶忙继续道:“太孙殿下薨逝,陛下哀痛,近几日忧劳,早间险些晕倒,现在龙体欠佳,左百户还请先行告知在下,在下通报苏惠妃,请苏惠妃定夺。”
左池恍然大悟,随后一拍大腿,脸上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他拉住姚山的手,连忙道:“天佑我大新朝,天佑太孙殿下!太孙殿下并未薨逝,而是假死,目前已然醒转,孝陵卫察觉异样,开棺救出太孙殿下,在下是来给皇爷禀告喜讯的!还请姚统领禀告,请陛下速速派人接回太孙殿下!”
姚山身子一晃,满脸不可置信得反手抓住左池的手腕,死死拉住,圆瞪着双眼:“你说的是真的?”
左池眼神躲避,却是点头。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姚山呆愣愣地呢喃,转瞬回过神来,拉着左池就往殿中钻。
禁卫让开通路,左池就这么被拉着进了殿内。
左池心中忐忑,毕竟自己出孝陵时并没有得到确切的皇孙复活的消息,正如杨四五所说,他们都在赌,只不过现在的他不知道他们赌对了。
进了庆安宫,候在内室门前的皇帝的内侍官急匆匆走上前来,轻呼一声:“姚统领,这?”
姚山微微弯腰,一抱拳,随后道:“太孙殿下活了!”说完就直直往里冲,那太监哪里拦得住这武夫,被姚山直闯了进去。
左池跟在姚山身后,进了内室,一眼看过去,陛下斜靠在床头,神情憔悴,床边坐着一个同样憔悴的中年妇人,床尾站着一个黑衣少年郎。
而此时中年妇人正神色不善地看向闯进来的二人,靠在床头的陛下也正看向这边,左池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去,跟着姚山跪伏在地。
“姚山!你何故闯进来!”中年妇人从床边站起,冷眼看着姚山,一旁的黑衣少年也是面带怒容。
“陛下,惠妃娘娘!太孙殿下他,死而复生了!”
一句话说完,整个庆安宫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少许,黑衣少年最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向跪着的二人,冷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姚山看了看左池,左池知道自己该说话了,于是连忙道:“回世子殿下的话,孝陵卫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绝不敢以此事欺瞒陛下。”
接着,左池将事发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不过他加了一部分,是关于亲眼看见太孙完好无损,自己才回京禀报的。
左池说完,已经是满脑袋汗珠了,他微微抬头朝着上面看了一眼。
陛下靠在床边,满面通红,放在被子外的手死死地攥住被子,一双眼睛满是震惊与欣喜,死死地盯着自己。
而惠妃娘娘则是已经泪流满面,嘴唇颤动;世子则是双眼空洞望向自己这边。
“快!快!”忽然,躺在床上的老皇帝动了,他艰难撑起身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他声音里满是焦急:“快扶朕起来,朕要去接朕的孙子回来。”
“陛下!”惠妃转身,用颤抖的手扶着了老皇帝。
“爷爷,孙儿去接三弟回来!”世子也是回过神来,来在了老皇帝身边,颤抖着声音说道。
惠妃转头,满含泪水的双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少年咧咧嘴,却是没能笑得出来。
“领三百禁卫,随我去接太孙殿下回宫!”少年面色恢复冷峻,站在庆安宫门前冷声喊道。
姚山领命,随即调拨禁卫三百,随着世子殿下匆匆出了城去。
京城外三十里,通往当阳山孝陵的官道半路上,杨四五腰间长刀已经出鞘,持握在手,一百二十余孝陵卫同样持刀而待,看向远方越来越近的黑影。
那团黑影是由一个又一个跨马而行的人组成,赫然是一支骑兵模样,各个手里握着家伙事,寒光闪闪。
杨四五眯着眼睛分辨,不由得心都沉到了谷底。
来者约二百余人马,各个身穿白衣,面带覆甲,听不见任何呼和,只有马蹄隆隆。
“列阵!这群娘凑的,就那么见不得太孙殿下活着吗!”杨四五一声怒喝,孝陵卫随令而动,一百名跨马孝陵卫出阵在前,个顶个怒发冲冠。
“弟兄们,咱今日就是豁了命来也要护了太孙殿下,敢不敢冲!”
“干他丫的!今日就报了太子殿下的恩德!九泉下也有颜面去给太子殿下叩头!”
“干他丫的!”
“好样的!不亏是我杨四五的兄弟!”杨四五唾了一口唾沫,一勒缰绳,胯下骏马一声嘶鸣,似乎是下达了冲锋指令。
“我说五哥,下辈子让我当大哥吧!”不远处一个孝陵卫勒了勒肩膀上的束带,此时竟是笑了。
他们都知道,也都看得出,对面之人即使不是出身行伍也是训练有素,马匹也是良驹,而他们的马匹则多是军队退下来的老马,就已是落了下风,更何况,对方面对自己有绝对的人数优势。
“行!下辈子你们都是我哥!”杨四五嘿嘿一笑,扭头看向护在车架边的二十余兄弟,大喊一声:“小棉袄!护住太孙殿下!哥哥们去也!”
说完,近百骑马嘶鸣着发起了冲锋,两队骑兵如同两团黑云刹那间碰撞,喊杀声,嘶吼声不绝于耳,血雾翻飞,将马蹄溅起的烟尘都染红了。
被叫做小棉袄的孝陵卫不过十七八岁,此时虽然双眸含泪,但面容却是无比坚毅,见杨四五率队与对方冲杀在一起,右边有空余,伸手一抹眼泪,勒马吼道:“兄弟们,走!”
二十余孝陵卫簇拥着马车,向着战阵一旁飞速赶了过去,驾车的孝陵卫疯了一般抽打着缰绳,试图从战阵外围冲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