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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游荡的亡魂 作者:裴三 本章字数:9896字 发布时间:2025-03-26

南京,一个陌生的城市。

为什么会决定在这里下车呢?

这个城市以前来过一次,那是女儿大概五六岁的时候,那次是带她出来旅游的。

那次也就呆了两三天的时间,带着女儿去了一些所谓的景点。

后来就再没来过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关联的意义。

但现在却选择在这里下了车。

从火车站出来后,外面天色还早,差不多正是傍晚时分。

火车站前面有个广场,差不多每个火车站前面都会有一个广场。

广场上人头涌动,都是些行色匆匆的人,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或者从另一个城市到这个城市。

站在广场上,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个彻底的游魂,一个身处异乡的游魂。

一个根本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根本没有一个人会认识自己的城市。

最多也就在这个地方呆了半个小时,然后再次改变主意,决定还是应该去北京。

就算不是因为M,北京还是应该再去一次。

于是再次走回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在那里找到最近一班开往北京的火车。

大概半个小时后,再次坐上开往北京的火车。

这时夜幕已经拉开,现在是孤身一人前往北京了。

当火车开动后没多久,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终于能看见那些本来看不见的东西了,那些跟自己一样的东西,那些游荡的亡魂。

那时正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那时已经没有任何必要走到车厢里去面对那些陌生人了。

透过前面的那个小窗看出去,眼前的城市早已完全处于一片夜幕笼罩之下。

灯光点亮了城市,建筑上的、马路上的、来往车辆上的,各种各样的灯光。

突然毫无征兆地在这一片被灯光点亮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些陌生的东西,一些从未见过的如白色影子一样的东西。当然眼前这些偶尔出现的东西用白色影子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这些东西根本不是白色的,这些东西更像是一种会自己发光的透明体。

一开始并没有意识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视线范围内这样的东西并不多,只不过偶尔在眼前一晃而过罢了。

随着次数多了起来,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些偶尔闪过的东西根本就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于是很快就想到死后第一个碰到的男人跟自己说过的话。

的确如他所描述的那样,眼前这些偶尔一闪而过的影子一样的东西确实很像是照片底片上的那种影像。

想不起来这样的形象在哪部电影或者是动画片里看到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做梦的时候梦见过。

一点也不突兀,好像早就见过一样,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熟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阴阳两界,那现在展现在眼前的这个世界就是阴阳两界融合在了一起,混杂在了一起。

那些影像是活动的,就像活人的世界一样。

当然,能看到的并不仅仅只有人影,能看到的还有各种各样动物的形象,狗啊,猫啊,鸟啊,诸如此类。

想通了就觉得这并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灵魂,人类同样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谁说其它别的动物就不能拥有自己的灵魂呢?

完全是一种新鲜的体验,有那么一刻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即下车去寻找这样的同类。

但后来觉得到北京也就只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了,根本没必要这么着急。

接着又自然而然地想到这列火车上也许说不定也有这样的同类。

于是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在一节节的车厢内穿行,试图去寻找这样的同类。那些车厢有些关着门,自己根本没办法通过,就只能静静等在那里直到有人来开门。

走了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后来终于在火车中段的那个餐厅看到了两个和自己一样的同类。

那两个人靠着窗面对面坐在那里,看上去像是在聊天一样。

面对自己的那个人很快就看到了自己,他向自己招着手,然后另一个人也跟着扭过头来招呼自己。

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就像活着时和陌生人打招呼一样。

在他们边上的一个位置坐下来,互相介绍着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是去做什么。

整个车厢餐厅空荡荡的,只有两张桌子上有人。一张桌子坐着一对情侣,另一张桌子则是坐着一对年轻的父母和他们的小孩。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不会在火车餐厅吃那又贵又难吃的东西,更何况这是一列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到终点的火车。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唯一一次在火车餐厅吃饭也就是去西藏的那次。两天两夜的火车,也只是在中间那个晚上才在火车餐厅吃了唯一的一顿晚饭,另外几顿饭都是用泡面或者其它的东西随便打发过去的。

那两个人坐的位置在车厢一头的角落,那里靠近厕所,显然是这整个车厢里最差的位置,自然可以想像不太会有人坐到这个地方来。

现在终于有了能说话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样的同类,感觉一下子好了许多。

很快和他们聊了起来,很快知道眼前这两人一个已经七十多了,另一个则比自己还小几岁。七十多的那个是因病死的,他死的时候已经在广东那边儿子生活的某个城市呆了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他正打算回北京自己的家;另一个说他是自 杀的,至于自 杀的原因他却提都没有提,他自称是苏州人,现在正准备到全国各地去旅游,而他此次行程的第一站就选在了北京。

那个老人已经死了快有一个月了,而另一个则只有一个星期左右。

但后来与这两人一起并没有呆多少时间,就像活着时候一样,有些人可以聊得很投机,而有些人则话不投机一起呆着纯属浪费时间。

那个老人一直热情地向他们介绍着北京的风土人情,什么地方好吃,什么地方好玩,言语中尽是自豪之情。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那根本就是活人的事情,现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何必再说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呢?

但又能指望他会说些什么呢?

死后的日子也就那么些天,又能有什么经历值得向人说道的呢?

另外那个男人偶尔会和自己说上几句,但也都没什么意思,无非是问自己一些接下去的具体安排罢了。

当然,从他们这里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关于现在这种鬼魂一样的状态到底能持续多久,那个老人说他见过一个已经死了差不多有三个月的,也听说有的人一个月不到就完全不见了的。

至于最后那一刻消失不见时是什么样子,那老人根本就说不清楚,只是说看上去就像是一点点不见了。

当然这样的描述也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只不过是从别人的口中听来的。

很快就和他们告别了,告别的时候,另外那个男人提议说到了北京后可以和他一起结伴同行。

那显然没有任何的必要,于是就婉拒了他。

本来就不确定还能存在多少时日,何必浪费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呢?

后来又去其它车厢走了一遍,就再也没见到过这样的同类。其实和那两个人告别前他们也说过这趟火车上并没有见到过其他的同类,但自己不亲自去找一下总是不会甘心的。

 

火车终于到了北京,从火车站出来时在大厅的一块屏幕上看到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按照已经想好的计划,就先出发去了学校。先是坐公交车,然后又换地铁,再然后又换成公交车。几经折腾后,终于还是来到了学校。这时差不多已是深夜,马路上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些来往的车辆,已经看不到多少的人了。

一路上倒是没再碰到过任何的同类,远远的倒是看到过,但根本就懒得过去。就像活着时候一样,谁会莫名其妙地大老远走过去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呢?

学校的大门还是原来的样子,事隔这么多年,几乎就没怎么变过。

这个曾经呆了三年的地方,当再次站在大门前的时候,往昔的记忆还是不由自住地涌了上来,一切似乎又变得熟悉起来。

伴随着这些记忆走入校园,很快就发现整个校园基本上还是跟原来差不多的样子,原有的格局数十年下来基本上还是一成不变地保持着旧有的模样。一幢幢的教学楼、一幢幢的宿舍楼,其它诸如图书馆、食堂、操场之类的,所有的一切好像根本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依然保持着旧有的模样。

真是难以想像的事情,要知道这数十年来几乎所有的城市都在经历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大多数的城市十年前和十年后对比起来差不多完全就已经是另外一副模样了。别说是初到此地的陌生人,就算是那些一直生活其中的人有时候都会对自己的城市心生陌生感。

而眼前的这个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变化居然少得可怜,时间在这里就像是停止了流动一样。

不知不觉间走到原来住过的那幢宿舍楼前,眼前这幢低矮的三层楼房是再熟悉不过了。门前那条一头通向食堂一头通向另外宿舍楼的小路,宿舍大门入口前面的那个常年漂满垃圾的小池塘,甚至连小池塘西南两侧那一排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垂柳。一切都是原有的样子,根本不见丝毫的改变。

宿舍楼的外墙面看上去不知什么时候倒是重新粉刷过了,早已不是原来的颜色。但这样的重新粉刷显然也已经有不少的年月了,现在看起来完全还是一副老旧的样子。

宿舍的大门是在整幢楼的中间,大门紧闭。现在这个时间,大门又怎么可能会开呢,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抬头往高处看,那一排排的窗户也都黑乎乎的不见一个亮着灯,这个时间显然是不允许开灯的。

曾经有三年的时间差不多每天都要从这个大门进出好几次,这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每天一次次来回穿行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阴暗而潮湿,永远都见不到阳光,永远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衣物,永远都有一股无处消散的霉味。走廊尽头那个六人住的宿舍也是永远都见不到阳光,宿舍只有北面一个窗户,窗户外面是高高的围墙,挨着围墙有几棵高大的树木。宿舍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需要开灯,宿舍就像是一个潮湿的地窑。

记忆像是被完全唤起,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一切又变得历历在目起来。

绕着这幢楼走了一圈,然后沿着那条小路走向其它地方,在另外的几幢宿舍楼中间穿过。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就是操场了。

不出所料,很快就到了那个操场,一个标准大小的足球场。足球场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铺草皮,甚至连人工的塑胶草皮都没铺,还是像以前一样光秃秃的沙土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长着些杂草。足球场的一侧是围墙,围墙外面就是马路了,能偶尔听到隐约的车辆声,寂静之中唯一的声音。足球场的另一侧有几个篮球场,篮球场的地面似乎倒是修整过了,上面铺了层塑胶,大片的暗红中几条白色的标记线。

篮球场再过去那块地方本来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块长满杂草的荒地。但现在已经矗立起了一幢高高的建筑,看上去也像是幢宿舍楼。

四下空无一人,空旷而又寂静。

不自觉间已经绕着足球场外圈的跑道走了起来,记忆在一点点苏醒。

以前是经常来这里散步的,当然时间肯定比现在早,一般都是在晚上熄灯关门之前的那段时间。

有时和同学一起,有时和M一起。

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

常常都是把M送回宿舍后趁着还有时间就一个人来了这里。

M住过的那幢宿舍楼就在操场一侧不远处,M说她回宿舍后经常会站在窗口看着自己一个人在这边走动。

M说她好几次回到宿舍站在窗口远远看着自己一个人孤单地行走在这苍茫的夜色中,当时她都有一种冲动,她想再次从宿舍下来陪在自己身边。

M说有时候就算她再次从宿舍下来陪在自己身边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能从自己身上感觉到那种明显的孤独。

M说自己有一个别人很难完全进入的内心世界,连她也不例外。

抬头看头上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是一片厚重的黑。

站在这里就好像笼罩在一块巨幕之下,有时觉得自己是如此之大,有时又觉得自己竟如此之渺小。

很长时间里,就一直绕着跑道走着,不知道过去了多少的时间。

后来又在操场一侧看台的台阶上坐下来。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寂寥,只有隐约的车流声,只有不断响着的虫鸣声,这样的声音反而更加衬托出此刻的寂寥。

往日的一切一幕幕不断重现,好像时光又倒回到了几十年前一样。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后来再次站起来,又重新在这个诺大的校园里走着。

那些建筑有些是从不锁门的,于是就一次次走入那一幢幢的建筑里面。到处都是昏暗幽长的走廊,到处都是死一般寂静的房间。

在不同的建筑间穿梭来回,试图在一个个地方寻找过往的记忆。

这么多年来,其实记忆一直都把各种各样的片断保存着。而现在,记忆又一点点让它再现。在一个个不同的地方,记忆一次次准确无误地把当时的一切再现出来。

如果说要是没有那个混乱的夏天,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那个混乱的夏天所发生的一切,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也彻底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至今都想不明白一切怎么就那样突然就发生了。

至今都想不明白一切怎么又那样突然就结束了。

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一个热情的参与者,对于任何狂热的东西自己总是有一种与其保持距离的本能,任何过于狂热的东西自己都很难对其产生一种充分的信任。

一开始很多人的愿望显然都是好的,他们的行为显然也完全受这良好的愿望所驱使。

但是后来呢?

当参与者越来越多,当提出的要求越来越多,当行动变得越来越激烈甚至开始不断地越界,当整个气氛变得越来越狂热,越来越失去控制。

每个人都想成为历史的见证者,每个人都想成为历史的参与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创造历史,每个人都觉得历史会因自己而改变。

他们根本没有看清这样的事情到后来早已变了味,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最初的理想到后来早已被扭曲。

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那些站在最前面的人当中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些人,或者是这些人早已不再单纯地只抱有最初的理想。

动机开始不再纯粹,行为变得另有所图。

人的欲望是很容易膨胀的,显然有些人发现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捞取更多的利益,仅仅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已。

所以他们很快抛弃最初的理想,他们成了受人指使的工具。

然后他们又把更多的还是蒙在鼓里的人当作利用的工具。

真正可悲又可怜的就是那些根本还蒙在鼓里的人,他们以为自己身怀巨大的使命,他们以为自己能推动伟大的革新,他们以为自己是在书写光辉的历史。

但其实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只不过是些盲目的追随者而已,特别是他们当中那些后来的加入者。他们只不过是不想当一个被动的旁观者而已,他们害怕被孤立,害怕被忽视。

而且他们正值血气方刚之际,年轻气盛的他们总有过剩的精力需要宣泄,总有青春的躁动需要排遣。

于是他们就蜂拥着追随,蜂拥着参与。

在这些人当中,能够对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有清醒认识的人又有多少呢,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能不能达到预期的结果有深刻认知的人又有多少呢?

任何基于善意的破坏都是有明确目标的,破坏之后必然是重建。破坏之后需要什么样的重建,这些人又能有多少的认知呢?

大多数人根本就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他们只不过是在盲目追随着别人的脚步而已。

于是自然而然的,队伍越来越宠大,口号越来越嘹亮,形势也跟着演变得越来越激烈,所有的一切眼看着就变成了即将要被燃爆的火药。

那时在很多人的眼里,最终的胜利似乎指日可待一样,很多人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起胜利之后应该如何狂欢庆祝。

也就是当这种力量积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些还是蒙在鼓里的人就成了被利用的工具,成了那些早已另有所图者换取利益的筹码,他们成了那些人谈条件时讨价还价的资本。

于是,一切就在不断鼓动不断引导之下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一切也就可预见地在完全不可收拾之前被严厉打压了下来。

这些人显然完全错估了形势,他们自以为很强大,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至今都不会忘记最后几天的那些画面,那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那一张张茫然无助的脸,那一张张对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的脸。

最可笑的是那些原来站在最前面的人,那些陈词激昂的人,那些振臂高呼的人,那些视天下大任为已任的人。

他们仿佛事先早有预料一般,仿佛事先早有准备一样,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抛弃了那些支持他们的人,他们或是逃离,或是躲藏,好像一切都早有安排。

而最终遭罪的绝大多数还是那些可怜又可悲的追随者,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人生由此被毁的代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一切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一切也不得不平息下来。

也就是在平息下来后的一段时日里,终于彻底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无比厌倦。

记得那时候张成有一次跟自己说过,比起八十多年前的那批人,我们现在只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怎么可以这样呢?

陈词激昂的是他们,振臂高呼的是他们,看似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也是他们。

等到形势反转后,逃离的是他们,背叛的是他们,检举的是他们,揭发的是他们,告密的还是他们。

似乎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一个热情的参与者,没过多久甚至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旁观者。

当这一切开始后没多久,教室、图书馆这些地方就很少有人去了。自己却完全成了一个异类,这些地方差不多成了自己每天光顾的地方。

自己很快就成了一个与周围的一切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有人嘲笑,有人鄙视。

被人孤立,被人敌对。

随之而来的一切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而自己当时却全然不在乎。

那时也曾一次次和M谈及自己的看法,也曾一次次劝告她不要对此投入太多的热情。

换来的更多的还是她的不理解,尽管她那时并没怎么表现出来,尽管看起来她好像更加看重的还是他们两人的关系。

但是分岐其实早就埋下了种子,这又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出来呢?

后来那段时间和M见面的次数就少了起来,这倒不是完全因为感情的疏离,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那时M的家人出于担忧而把她叫回了家,毕竟她的家就在这个城市啊!

这起事件从头到尾的整个过程,其实M参与的并不会比自己多多少。

但两个人还是有着明显不一样的地方,自己当时完全是主动与之保持距离,而M则更多的是因为被家人所制止。

但其实M就算没有被家人叫回家,凭着对她的了解,她也不太可能会投入太大的热情在这上面。

M从来都不是一个对此类事情敏感的人,M从来都是一个缺乏政治热情的人。

当一切迅速平息下来后,家里人就让M回学校了。

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真正疏远了起来。

但那明显就是自己的原因,是自己的有意为之。

这段经历让自己开始重新审视两人的关系,自己明显主动让两人之间有了一条鸿沟。

爱情开始落于下风,开始自以为是地认为两个人的人生理念根本就不相同,两个人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

当一切平息下来开始清算之时,当自己向M提出要离开的想法之时,毫不知情的M还是那一套原有的说法。

你又没怎么参与,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就一年的时间吗,很快就过去了。

显然她更多想到的还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天真的她居然还是没有察觉到一切早已起了变化,她根本就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有了另外的想法。

其实问题的根本完全不在于M。

根本就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一意孤行罢了。

说好听了是最终发现了两个人理念上的不合,说难听了就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相较于M的更加看重两人的关系,而自己明显更在乎的还是自己。

说白了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为两个人的事情认真考虑过。

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自己,所有的决定考虑的都是自己,于是最终不可避免地伤害了M。

而自己那时甚至都没有清清楚楚向她解释过,就一意孤行地替两个人作出了决定。

自己才是真正自私的那一个,从来没替两人作过共同打算的那一个。

 

带着纷乱的思绪在校园里游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又到了操场那里,继续在看台那里坐下来。

很快看到天色起了变化,浓重的黑暗一点点褪淡下去,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鸟鸣声。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但那天色也仅是亮了起来而已,根本就看不到日出的迹象。空气中似乎一直有一层厚重的东西,像雾又不是雾,雾是轻盈的,而此刻的空气却是浑浊的。

当终于在校园里看到有走动的人影时,作出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走出校园的时候似乎有了一点阳光,但那阳光很快又被一团雾霾所遮挡。面对这厚重的雾霾,阳光显然也不是对手。

站在学校的大门口,再次回头看了看,现在是跟这个地方彻底告别的时候了。

 

在南京中途下车然后最终又决定来北京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为了回学校看看,另一个则是想去王小波的墓地看看。

这一生当中,如果说真要为自己找出一个思想上的引路人的话,那无疑非王小波莫属了。他的那些作品,他的作品中所提及的那些人,伯兰特·罗素、约翰·福尔斯、卡尔维诺等等。这些人的作品成了自己这一生当中最好的精神食粮。

当代那些英年早逝的作家或者导演,真正为他们的过早离世而感到可惜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电影导演杨德昌,一个就是作家王小波了。

如果能再给杨德昌十年的时间,他是有可能拍出更好的电影来的。

如果能再给王小波十年的时间,他是完全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来的。

还有些活着的人,成名后就好像生怕人们忘了他的存在一样还在不断弄出些作品来。但其实那些东西不过是不断的自我重复而已,那些东西有些甚至连自我重复的水准都已经达不到了。

这些人的艺术生命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而像杨德昌或者王小波,明明还可以让人有更值得期待的作品,但却永远也不可能等到了,一切都敌不过自然的生死法则。

并不知道王小波的墓地具体在哪里,更不用说怎么找过去了。

以前看过的资料只模糊记得一个大概的地名,但现在也根本想不起来,而且能想起来的也可能是错的,记忆是有出错可能的。

于是只能求助于那些同类,与自己一样的游魂。

这么大的城市,每天总是会有死掉的人,所以要找到他们并不算太难。

一共也就找了三个人,到第三个人的时候终于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第一个碰到的并不知道王小波其人,所以和他根本无从说起。

第二个显然刚死不久,完全还处在震惊和悲痛中,根本没办法和他交流。

第三个终于相当确定地给了自己具体的地点:昌平的佛山陵园。他说他活着时去祭拜过几次,他还很详细地说了具体的坐车路线以及墓地的大概方位。

于是就按照那人说的上了第一辆公交车,然后再是地铁,最后又是公交车。

一番折腾后终于到了那里,到那里的时候似乎已经是下午了。天空灰蒙蒙的,从早上就有的那团厚厚的雾霾一点都没有散去的迹象。根本看不见太阳,只能凭着直觉判断时间。因为上最后一辆公交车时看到上面的车载电视上显示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多,而这一辆车一路过来显然开了不少的时间。

按照那人说的方位爬上山,很快就找到了王小波的墓。其实那地方一点都不难找,远远的就能看见那块巨大的岩石。王小波的墓就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下面,石壁上方就简简单单的“王小波之墓”几个字。

红色的大字之下就是王小波的墓,其实似乎只是在岩石下面挖了个洞而已。

墓前有一小块平地,平地上摆放着一些东西,或新或旧,显然是经常有人来这里祭拜。有不少的花,有些看着还新鲜,有些则已经干枯。还有不少的烟和酒,当然更常见的还是一些书、字条或者信件之类的东西,有些是摊开的,有些则是折起来的。

要是自己活着时来这里,肯定也会带点东西来,但估计也就是眼前的这些东西了,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可带的。

靠着那块大石在旁边坐下来,面对着眼前的一片空旷,突然很想抽根烟。一旁的地上就有烟,单根的,整盒的,但也只能看看,根本没有拿起来的可能。

突然想到王小波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死法,突发性心脏病。好像也是这样的季节,好像也是一个人呆在家里。

好像也一样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好像墙上也有手指抠出来的痕迹。

好像他那时候大声喊叫过,好像邻居也有人听见了,但却没有人试着去敲门查看一下。

如此意外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引起邻居的警觉呢?

就像自己一样,要是能早一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就好了。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也许半个小时都不需要。

那样就可能有得救的机会了,那样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

想起他后面那些未完成的小说,再次感慨他要是能再多活几年就好了。十年,也许连十年都不需要。

又想起来王小波肯定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不然他的小说里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详细的描写呢?

明明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却还这样一个人呆着,真是太不慎重了。

要是他能稍加注意也许就不会这么早就死了,真是太可惜了。

对照时间,自己上大学那会王小波应该就在北京。没记错的话,那时的他应该是哪一所大学里的老师。

但那时根本不知道他,也不太可能知道。那时他根本还没出名,那些小说可能连写都还没写出来。

其实好像也没差上几年,估计也就五年左右。

但谁又能看到几年以后的事情呢?

死了以后,王小波会不会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成了一个到处游荡的亡魂呢?

不知道那段时日他是怎么度过的,他会不会为自己的早死而感到可惜。

如果坟墓真的就是一个亡魂的家就好了,如果这种亡魂的状态能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那王小波现在或许就在这里,而作为一个陌生访客,自己说不定还能和他好好聊上一会。

要是能有一场这样的对话那可真是太好了,可惜这显然不可能。

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视线远处的这个城市,想起来眼前这个被浓重的雾霾所笼罩的城市像极了王小波其中一个小说里的描述。小说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还是记得那个被叫作老大哥的男人,他所身处的北京城和现在倒有几分相像。

一个同样被污染的城市,只不过更加荒诞夸张而已。

 

坐了很久,一直到感觉时间已经不早了,终于觉得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于是就从山上下来了。

北京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呆下去了,现在该是再次回家的时候了。

不确定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什么时候会消失,消失之前最重要的事显然是再回家一次看看那里的一切。

现在显然没有必要再坐火车了,飞机显然是更快的选择。

一路辗转终于到了机场,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根本就没有直飞的航班了,中转的倒是还有,但这些中转的航班一路折腾下来时间算起来明显还不如火车快。

明天上午倒是有一趟直飞的航班,于是决定不再跑来跑去折腾,于是就在机场呆了一个晚上。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机场,孤零零的一个游魂,很长时间都在想着当年在这个城市的经历。

现在相伴的只有记忆,能打发时间的也只有记忆。

从未想到这些记忆居然会如此之清晰,但再过清晰的记忆现在都已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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