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安踩碎青砖时，护城河水突然沸腾如血。两岸垂柳化作森森骨爪，茶摊的竹椅长出獠牙，药铺的幌子渗出暗红黏液。
他反手将雄黄粉撒成八卦阵，却见阵眼处的铜钱急速锈蚀——这血煞阵竟在吞噬活人生气！
"咔嚓"，药铺掌柜的算盘珠迸裂，数十颗眼球裹着血丝滚落。
李固安急退三步，腰间的药囊被骨柳划破，冰片混着尸香粉簌簌飘散。
一颗眼球突然弹起，瞳孔里映出冷宫旧景：母妃悬在梁上的绣鞋，正滴落与他此刻额间同样温热的血。
“一点小伎俩！”
"坎位水生，离位火克！"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符光却引燃了整条血河。火舌舔舐着青石路面，砖缝里爬出密密麻麻的尸蚕，每只背上都烙着三皇兄的私印。
李固安扯下外袍点燃，火焰中浮现的逃生路径竟通向肉铺铁钩，那钩尖悬着的药瓶，正是他当年假死脱身用的鹤顶红。
闯过血河的李固安尚未喘息，天空突然坠下金锭雨。每枚金锭都刻着传国玉玺纹，落地即化作他父亲狞笑的脸："皇位与母妃你选哪个？"他挥袖挡开金锭，袖中暗藏的银针却刺穿幻象，带出自己一缕黑发，原来早已被贪念蚀了神魂。
地面忽现万丈裂痕，嗔火喷涌如龙。火中浮现母妃上吊的场景，一条老龙碾碎药碗，瓷片扎进她掌心。
"娘亲——"李固安嘶吼着扑向火海，腰间药囊突然炸开，冰魄砂与嗔火相撞炸出毒雾。他趁机滚向巽位，后背衣料焦糊的气味混着皮肉灼痛，在鼻腔凝成血痂。
最凶险的痴关在浓雾中降临。阿宁捧着汤药从雾中走来，栀子花香里混着腐尸气："殿下，该服药了。"她脖颈浮现青紫勒痕，正是他当年亲手伪造的"自缢"痕迹。
药碗里浮着阵眼图，李固安的金针却颤抖难进，刺破幻象就得承认，那夜他确实盼过这宫女永远沉默。
"叮！"怀中的龟甲突然裂开，他借痛楚清醒三瞬，反手将金针钉入自己承山穴。幻象阿宁尖叫着化作飞灰，露出背后生门：肉铺铁钩上倒悬的鹤顶红药瓶。
李固安赤脚踩过炭火，足底燎泡炸裂的剧痛让他保持清醒，纵身抓住药瓶的刹那，钩尖洞穿掌心。
鲜血浸透的瓷瓶突然发烫，炸开的毒烟腐蚀出血路。李固安跌进暗渠时，左肩挂着半片残魂，那是在嗔火中救下的母妃虚影。
暗渠污水裹着尸蚕涌来，他嚼碎最后一片冰片含住母妃残魂，在腐臭中摸索前行。背后追击的骨爪刮擦声渐近，指尖已触到下一关的森冷石门......
瓷瓶炸裂的毒烟腐蚀出血路，他滚进暗道时左肩血肉模糊，背后追击的血傀儡正撕咬着沾血的皇子常服。
……
李固安在暴雨中醒来时，掌心没有龙鳞纹，腰间也没有药囊。屋檐雨帘外是座青瓦小院，竹匾上晒着当归与柴胡，药香混着炊烟钻进鼻腔。
穿红袄的稚童蹦进院门，裤脚沾着泥点："李大夫，阿娘心口又疼了！"
这是他成为村医的第三年。晨起采药，晌午问诊，暮色里替王婶扎针时，听她絮叨逃难时冻死的幺儿。
春分那日，村长的孙女高热不退，李固安冒雨进山寻冰片。
崖边白梅开得正好，他恍惚记起该有什么人爱簪这种花，却只摘了满兜青梅，那孩子最馋他腌的酸梅汤。
惊蛰雷劈断老槐时，李固安在祠堂发现半卷残破《千金方》。泛黄纸页间夹着片金叶子，边缘刻着蝇头小楷"安神"。他给发热的孩童施针时，金叶子突然烫穿药箱，露出底层暗格里带血的银针，针尾刻着"李"字的纹路，与他落款时的笔锋全然不同。
谷雨那日，村口来了逃荒的孕妇。李固安接生时，婴孩攥着他的食指不放。产妇虚弱地笑："娃儿与大夫有缘呢。"
他忽然心悸如擂鼓，产房梁上垂下的麻绳晃成冷宫白绫，血腥气里混出母妃常佩的苏合香。
"李大哥，药煎好了。"村西的绣娘阿宁端来陶罐，腕间银镯碰出清响。李固安舀药的手顿了顿，这姑娘总在申时三刻出现，发间栀子花从不见凋零。
他鬼使神差地探她脉象，指腹下的跳动竟与更漏滴答同频。
小满夜，村长的孙女突然长出鳞片。李固安翻遍医书无果，却在患儿瞳仁里瞧见个执剑的身影。药杵砸碎第三罐冰片时，他头痛欲裂地写下药方，墨迹未干就被雨水晕开，露出底层血书的"破幻"二字，那分明是他自己的笔迹。
"当啷！"阿宁的银镯坠地，碎成七颗星子。李固安弯腰去捡，却见每颗银星里都映着不同场景：冷宫狗洞、焚天谷火海、临江城血阵......最末那颗裹着冰魄砂，砂粒拼出"固安"的篆印。
全村老少围住医庐。
村长举着火把，皱纹里淌着黑血："李大夫既治不好我孙女，便拿命来偿！"
李固安倒退着撞翻药柜，雄黄粉迷眼时，他看见村民的脚踝都缠着傀儡线，线头通向云端若隐若现的阵眼。
"快走！"阿宁突然推他出窗，胸腹插着柴刀。血泊里浮起张带笑的脸，竟与记忆中试药宫女的面容重合。李固安抱着她渐冷的身子，忽觉掌心龙鳞纹灼痛难当，那纹路正吸噬着鲜血复苏。
一声惊雷劈开祠堂牌位，李固安在列祖列宗的名字里看见自己的道号。
天权！
香炉炸开的烟灰凝成母妃的脸："安儿，成仙..."他徒手挖开供桌下的青砖，挖出个贴着黄符的玉盒——盒中金丹裹着血泪。
"破！"吞下金丹的瞬间，李固安七窍溢血。幻境开始坍缩，阿宁的脸剥落成符纸，村民化作阵旗插入阵眼。
他踩着崩塌的医庐跃起，龙鳞纹在胸口灼出北斗七星，每颗星都映着段过往。
金丹雷劫在云层酝酿时，李固安看见真正的成仙关，九千级冰阶直通天门，每阶都冻着个渡劫失败的修士。他踏碎第一阶的冰尸，听见自己当年在母妃灵前的泣誓："若不能踏碎这吃人的仙途，孩儿甘受永世轮回之苦！"
第七千阶，老龙虚影拦路。
李固安捏碎本命药囊，凝成母妃的银簪洞穿其眉心："仙途无人可阻，皇权不过蝼蚁。"尸身坠下冰阶时，他袖中飘出张染血的药方。
九千阶尽头，李固安的金丹裂而复凝。劫雷劈碎他半副身躯时，龙鳞纹突然游出体表，裹着他的神魂重塑肉身。
他望着掌心流转的丹纹轻笑，这一关，却是成就了我。
天门洞开的刹那，李固安回望人间。
成仙关的雪地上留着串脚印，从冷宫狗洞延伸到云海之上。他并指斩断最后尘缘，飘落的发丝却化作花朵，轻轻覆在幻境里那座无碑坟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