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总在深夜醒来。
推开竹窗时,必能望见血煞立在断崖边的背影。玄色大氅被北风卷成帆,那人却像钉死在崖石上的青铜剑,任雪粒在肩头堆出半寸霜白。
她系剑穗的手便慢下来。青丝混着红绳编到第七股时,崖边人准会消失,只在雪地上留两行浅印,左脚总比右脚深半分,是据说是当年救下宗主留下的旧伤。
第一次问及那片断崖,血煞正擦拭着饮血刀。刀刃映出他紧抿的唇线:"看云。"可乔雨分明瞧见,他凝视的是云霭深处若隐若现的山峰。那里埋着五十年前陨落的青鸾剑仙,传闻是血煞的生死仇敌。
梅雨时节,乔雨在崖石缝发现半截玉簪。簪头雕着青鸾羽,与血煞束发用的墨玉簪形制相仿。她将玉簪埋在老梅树下,次日枝头竟开出淡蓝花苞。
"握剑的手要活。"血煞突然出现在月洞门,抛来新淬的软剑。乔雨接剑时触到他指尖薄茧,与玉簪上的刻痕纹路相同。软剑缠上她腕间又松开,在青石地砖刻出道弧线。
中元夜,乔雨追着血煞来到断崖。他破例没有消失,脚边散着七个空酒坛。酒气混着血腥气漫过来,她看见他掌心攥着块褪色绢帕,帕角绣着歪斜的青鸾,针脚稚嫩得不像出自剑仙之手。
"故人教的剑法,该传给你了。"血煞忽然挥刀斩向云海,刀光却凝成青鸾展翅的弧度。乔雨跟着比划时,发现这招起手式与玉簪峰石壁上的剑痕完全吻合。
第一场雪落时,血煞消失了七日。乔雨在断崖等到冰霜爬上睫毛,终于循着血迹找到昏迷的他。
玄铁面具下漏出半句呓语:"阿鸾..."
惊蛰雷劈断老松那夜,血煞将饮血刀沉入寒潭。"此刀饮过十万人血。"他眼底映着晃动的潭水,"第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乔雨捞刀时触到潭底剑匣,匣中有一柄散发青光的剑。
剑名青鸾。
血煞走后的第一个清明,乔雨登上玉簪峰。药圃新种的鸢尾丛中,立着块无字碑。碑前供着两柄交叉的剑,饮血刀的裂痕与青鸾剑的缺口,严丝合缝地嵌成心形。
她系剑穗时,山风突然卷走红绳,落在碑后新立的无名坟茔上,坟头一株冰魄鸢尾开得正艳。
过多的回忆能使人涣散,这是多少次了,乔雨想起曾经。
或许是太过想念,或许是冰魄鸢总是出现。
它似乎在提醒着乔雨,“你现在是什么人,以及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跟在血煞身后,愿意把后背交给他,仅此而已。
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
李固安将最后一口烧饼塞进怀里,腥甜的空气刺得鼻腔发疼。卯时的晨雾本该是乳白色,此刻却泛着血丝般的红。他贴着城墙根游走,指腹摸到砖缝里渗出的黏液,和昨夜那衙役靴底的红泥同源。
东城门坍塌处,七具尸体摆成北斗状。这是什么小孩子的把戏吗?
还是在挑衅…
李固安数到第三具时瞳孔骤缩:死者心口露着半截舌头,舌头刺入的位置正是膻中穴。他模仿着乔雨教的分筋手,拧开铃铛暗格,掉出的赤晶石还沾着神龙峰独有的龙涎香。
"江阎啊江阎..."李固安碾碎晶石,粉末在掌心凝成残缺的阵图。
这手法是八十年前血魔宗夜袭青玄时用的"七星锁魂阵",但阵眼方位偏了半寸,许是江阎故意露的破绽?
李固安忽然笑了出来,乔雨念着这个名字,那凝重的模样,李固安还以为是什么大魔头呢。
连当年的血魔一层厉害都没有…但是,为何要说当年。
李固安摸摸发疼的太阳穴,心中不安。
日头爬过城隍庙飞檐时,李固安混入流民队伍。跛脚老妇怀里的婴孩突然啼哭,他瞥见襁褓缝隙闪过傀儡丝的青光。
拐过三条街巷,十三个跛脚老妇抱着同样的婴孩从不同方向涌来,腐烂的甜香里裹着合欢宗的追魂散。
"这位爷行行好..."枯爪抓住他衣袖的刹那,李固安袖中短刃挑断老妇腕脉。黑血喷溅在"福临客栈"匾额上,金漆顿时蚀出北斗七星状的孔洞。
合欢宗也跟七星杠上了?李固安摇摇头,心中更加对这些土鸡瓦狗不屑。
没有实力的人才会恐吓,我要是渡劫,直接灭了他们全部人,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伤害不到他们任何人。
青玄宗要是靠着每天有人画着北斗七星就死绝了,那也太可笑了。
他闪身钻进客栈,柜台上积灰的算盘珠突然自行拨动,三颗算珠滚落地面,排成巽位方向。
地窖里堆着的酒坛全变成了人蛹。李固安用剑鞘敲开半裂的泥封,露出张布满血丝的脸,是正是临江城的巡防营统领。尸身喉间插着鎏金令牌,令牌背面新刻的合欢纹。
凡是魔宗做事总要留下点痕迹,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
看看啊!我们魔宗牛不牛,这些人全是我们杀的!
可是杀几个凡人,就了不起了?你无敌的法术杀了几个凡人耶!好厉害!是不是还要给你竖大拇指,说你真棒呢!
你来青玄试试呢!
正面对决,只会被灭成渣渣。
子时的更声混着丝竹乐传来时,李固安已摸到城主府后墙。
现在还有活人打更吗?李固安不禁想。
嗯…他无奈的笑笑,想这些干啥呢,我也真是的。(苦笑扶额)
他蘸着瓦檐凝露在掌心画符,露水触到龙鳞纹的刹那泛起鎏金色,这是今晨在客栈地窖沾染的龙血砂。翻墙的瞬间,怀中的赤晶石突然发烫,映出墙内血池里浮沉的九具青铜棺。
"坎位缺了惊门..."他伏在假山后,看着九名合欢宗弟子将活人投入血池。每当血浪翻涌,池底便浮现出残缺的阵图。第七个祭品是个红衣少女,坠池前撕开的衣襟里掉出枚银锁,与乔雨她们在破庙发现的偶人银锁一模一样。
五更梆响,李固安缩在灶房梁上。两个厨娘剁肉的声音里藏着诡异节拍,案板上的蹄髈显露出人脸轮廓。
他趁她们转身时翻窗遁走,袖中顺走的剔骨刀上刻着城主府暗纹,刀柄凹槽里嵌着半粒凤血砂。
晨光刺破血雾时,李固安终于摸清阵法脉络。他在城隍庙残碑刻下最后一笔,碑文裂缝里突然钻出条赤链蛇。
蛇身缠着的布条上,乔雨的字迹混着血渍:"酉时三刻,阵眼在..."
布条未读完,整块石碑轰然炸裂。李固安滚进香案下的瞬间,看见江阎踩着血浪从漫天碎屑中走来。
“哪里来的小虫子!”
“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