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临江城隍庙前的红灯笼突然褪成惨白。卖馄饨的老王头正要收摊,竹扁担上凝的露水突然变成血珠。
他颤巍巍去擦,整条东市街的青石板缝里渗出黏稠的黑雾。
"囡囡快回家!"绸缎庄林娘子搂着女儿往巷口退,绣鞋却被地底钻出的红丝缠住。那些丝线像活过来的血管,顺着脚踝爬上女童的羊角辫,发梢瞬间化作灰烬。
满街婴孩突然齐声啼哭,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
醉仙楼三层雅间,江阎抚摸着窗棂上蔓延的合 欢纹。
楼下奔逃的人群中,有个跛脚书生正用身子护着怀孕的妻子。他轻弹指间玉扳指,书生脚下的青砖突然塌陷,孕妇坠入裂缝前死死抓着丈夫的衣带,裂口处伸出千百只白骨手,将布条连同皮肉一起扯碎。
"阵成了。"凝烟从血雾中凝形,裙摆翻飞间漏出半截青玉脚链。
江阎望着天际血月,城主府方向腾起九道黑烟,依稀可见老城主被钉在牌匾上的残躯。
西码头打更的张瘸子最先发现江水泛红。他刚敲响铜锣,整条右腿突然融成血水。腐肉顺着青石台阶流进江面,惊起密密麻麻的食人银鱼。
渔娘阿秀抱着婴孩躲在船舱,眼看着船板缝隙渗出粉色雾气,怀中的孩子突然长出第三只眼。
"娘,船底下有朵红莲花..."孩童话音未落,阿秀的手掌已穿透自己眼眶。她癫笑着撕开襁褓,将婴孩残缺的头颅按在船帮的合 欢图腾上。整条乌篷船轰然炸裂,血雨中浮起盏白骨灯笼。
城北义庄的老仵作撞开地窖,二十七个孩童蜷在墙角发抖。地面突然隆起人形土包,钻出他上月亲手埋葬的哑女。
女孩颈间挂着城主府的鎏金锁,开口却是八十老妪的沙哑声:"江大人要借童男童女的心头血,画完最后一道阵纹..."
更声混着惨叫刺破子夜。绸缎庄林娘子抱着女儿焦黑的发簪,踉跄撞进隍庙。神像的眼珠突然转动,城隍爷金身裂开蛛网纹,露出里面裹着的合 欢宗弟子。
那人用林娘子丈夫的脸柔声道:"娘子,把簪子插进囡囡天灵盖,就能团圆了。"
黎明前的临江城寂静如坟。江阎踩着血浪走上观星台,脚下每具尸体都睁着三只眼,额间那只泛着合 欢宗独有的胭脂色。凝烟摘下城主之女的头骨当酒碗,颅腔内壁刻满哭嚎的人脸。
"阵眼还差一万魂。"她将血酒泼向半空,酒液化作赤蝶扑向城南慈幼局。
江阎抚摸着腰间玉珏,轻笑道:“先给他们一点小礼物。”
晨风卷来烧焦的糖人味儿,混着最后一批生魂的呜咽,在朝阳下凝成永不消散的血云。
……
暮色漫过青石官道时,乔雨正用草茎逗弄阿萝鬓角的蝴蝶簪。
李固安在前头赶车,辕木上挂的铜铃铛缺了个角,叮当声漏在七月燥热的风里。
"前面有炊烟!"阿萝突然直起身,腕间银镯撞出清响。三日前在落霞镇买的梅子干还剩半包,此刻被颠得洒在车板缝里。乔雨伸手去捞,指尖沾了道暗红,是干涸的血迹。
李固安勒住老马时,惊飞了道旁槐树上的寒鸦。
茶棚旗幡破了个洞,月光从窟窿里漏下来,正照在蜷缩墙角的人影上。那人穿着临江衙役的皂靴,靴底黏着暗红淤泥。
"劳驾...一壶凉茶..."衙役抬头露出半张溃烂的脸,阿萝的惊呼卡在喉间。乔雨按住剑柄,瞥见他腰间令牌的鎏金龙纹,临江城总捕头的标识。
李固安默默将水囊递过去,水面倒映出衙役脖颈的抓痕。
那伤痕走势古怪,像极了他们上月剿灭的合欢宗傀儡丝勒痕。乔雨假装整理裙裾,靴尖挑起块碎瓷片,瓷片背面沾着胭脂色粉末。
"几位可是往临江城去?"衙役突然攥住阿萝手腕,她袖中藏的驱蛊粉洒了满地,"临江城...全城都..."话未说完,他袖口窜出条赤链蛇,蛇尾缠着半截染血的求救信。
乔雨剑光闪过,蛇头钉在槐树上。李固安掰开衙役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是枚合欢铃,铃舌上刻着"江"字。
夜风卷来腐臭味,远处林间惊起群鸦,阿萝突然扯住乔雨衣袖,她刚买的绣花鞋底,沾着与衙役靴底相同的红泥。
"上马!"李固安劈断车辕,老马嘶鸣着冲向官道。
阿萝怀里的梅子干撒了一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莹绿。他们奔出三里地后,身后茶棚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隐约传来丝竹声。
子时的山神庙里,乔雨就着篝火烤干粮。李固安擦拭着从衙役身上摸出的鎏金锁,锁芯里掉出粒凤血砂。阿萝忽然指着庙外老槐:"你们看,树皮在渗血..."
话没说完,树洞里滚出个襁褓。锦缎上绣着临江城主府的徽记,包裹的却是个稻草扎的偶人,心口钉着三根合欢簪。
偶人脖颈挂着银锁片,背面刻着生辰八字——江阎赠。
……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乔雨盯着扭曲变形的鎏金锁片。
衙役脖颈的抓痕在记忆里渐渐与血魔宗地牢的刑架重合,那些被血煞用作诱饵的叛徒,锁骨处总会留下类似的螺旋状灼痕。
"阿萝,看看那赤链蛇的牙。"她捏起蛇头,齿缝间粘着的胭脂粉末在火光下泛蓝。血煞曾教过她们如何豢养这种毒物:喂足七七四十九日合 欢散,咬人时能种下追踪蛊。
篝火突然爆响,她仿佛又看见血衣楼密室的烛台。十六 岁那年的诱杀局,血煞命她扮作落难孤女。
那个来救人的剑修至死都攥着染毒的馒头,就像此刻蜷缩在墙角的衙役,至死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江阎在请君入瓮。"乔雨碾碎凤血砂,猩红粉末顺着指缝飘向东方,青玄宗的方向。
血煞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回荡:"你可知最好的陷阱要裹着三分真?"当年她们正是用三百真灾民作饵,屠尽了玄天剑派援军。
李固安突然用剑尖挑起偶人腹中的符纸,朱砂绘制的阵纹缺了艮位。
乔雨瞳孔微缩,这手法与血煞教她的"残阵诱敌"如出一辙。
她握剑的手渗出冷汗,忽然期盼自己猜错了,若江阎当真得了血煞真传,那临江城里等着她们的,怕是比那刑房更可怖的炼狱。
但血煞从不收徒,即便他是江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