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衫人的脸上模糊不清，笼着一团如烟的雾气，那雾气没有固定形状，随着他脚步移动不断变化，但始终不离头部。慕央想起三娘跟她说起过山野中精怪诸多诡异怪奇之事，但真正亲眼见到，还是不觉得浑身发冷。
此时元珩头疼欲裂，发烧浑身滚烫，见他越走越近，强自镇定精神，大 喝一声：“站住！”
灰衫人居然很听话，随即便轻飘飘停住，宽大的袍袖缓缓垂在身侧。他抬起手放到那团雾气的下方，一阵轻笑从中传出：“怕啦？”
元珩一双眸子如电似火，冷冷问道：“魑魅魍魉，你究竟属于何类，为何不以真面孔示人？”
灰衫人似乎幽幽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脸上虚空部位，“余本来是有脸孔的，而且着实标致，比起你这俊俏的少年郎容貌被毁前的模样也毫不逊色。不过，这位小郎君，你的脸好端端的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啧、啧，真是可惜……”
“是我在问你，别扯到我身上！” 元珩厉声打断他的话。
那灰衫人似乎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膛，柔声道：“好嘛，余也只是关心你，想着或许能帮你恢复容貌，你若不领情，那便算了。”
他接着道：“九年前，阴差阳错之下，一个孩童死于非命，三娘迁怒余，余因此损了不少道行，自此便无法聚气成形。”
元珩哼了一声：“你这老妖，倒也诚实，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恶行遮掩。”
轻笑声从那无形的“面部”传出：“余虽不成器，但也绝非欺世盗名之辈，自问比这世间的大部分人类都要坦诚的多。”
说着，他将头转向慕央，又咯咯笑起来：“说起来，女公子，那孩童算是替你死的，他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一个男童，身体却比你弱的多，你和他同时从崖上摔下来，你没事，他却死了！”
慕央越听越心惊，脑海中猛然想起九年前自己被郭母赶出岩角坳时的情景，当时自己还小，很多片段早已模糊，只依稀记得郭母那日身上多处血迹，披头散发，面对她的神情近乎歇斯底里，七年后，自己与郭子午再相见时，从他口中得知郭家弟弟已经去世的消息，但并未细说缘由，细算起来，那男童五岁亡故，确与自己离开时同年。这许多年过去，她一直未清楚为何郭母视自己和三娘如仇雠，当年执意要赶她出门，原来中间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一想到郭家与自己过去的苦楚竟皆是因眼前之“人”所起，悲愤难抑：“郭家弟弟是你杀的，你为何要杀他？”
那灰衫人叹了一口气，居然也摆出一副伤心状，“余怎会要杀他？余只是想吓唬三娘罢了，当时见到两个年纪相仿的幼童，不知你们哪个是三娘身边的，只好都掳了去，谁曾想……！”
慕央见他这副虚情假意的样子，怒火攻心，刚才对他的恐惧早已荡然无存，手中柴刀缓缓抬起。
元珩忙握住慕央手腕，低声问道：“且慢，三娘可曾说过这老妖的来历？”
慕央摇了摇头，她虽与三娘朝夕相伴，但三娘对过往所说甚少，说的最多的便是为她讲解那本皮制古书上复繁深奥的经文，或是逼她潜潭静坐，闲暇时也说些山野怪奇异闻，但都与自己经历无关。忽然，她记起三娘倒是提过，据说狐黄虫莽之类，要修足五百年方能得人身、修人面，若未修够五百年，只有身形而无面容，所以尚未成形时便不敢到人间走动，偶尔林中遇见普通人，也只是露身不露脸，如果眼前这人也是这种情况，那可要糟。
慕央低声回道：“看来不妙，这个老妖说不定已有五百年，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这片林子有三娘布下的结界，他过不去，但我们能。”
元珩立时会意，眼角余光瞥到自己距左侧最近的树林大概有十几步，他低声道：“我引开他，你去找三娘。”
“不，要走一起走。”
灰衫人咯咯笑起来，“哎呦，说悄悄话呢？无论你们说话的声音多小，余都能听见。小郎君，何必多此一举，余过不去这片林子，你们自便就是。”
元珩横了灰衫人一眼，索性扔掉手杖，捡起熄灭的火把，重新点燃，他举着火把一步步走向灰衫人，道：“既然你什么都能听见，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我现在想做何事？”
灰衫人定定看着元珩向自己走来，突然换了戏谑口气，幽幽道：“你想烧死余”。
元珩血迹斑斑肿胀难辨真容的脸上射出两道狠戾阴森的光，他居然笑了笑， “怎么，你觉得我办不到？”
慕央一惊，这老妖绝不是他们二人能应付的，这少年伤病交加，与自己又非亲非故，犯不上为此丢了性命。急忙大叫道：“你不是想进林子么，我带你进去便是，别殃及无辜。”
灰衫人又笑起来，“果然是个好孩子，早如此多好。”
慕央忙冲上去扶住元珩，拽着他疾步向东侧树林奔去，同时回头喊道：“你可以跟着，但须得与我们两丈相隔。”
灰衫人答应得爽快，“都依你。” 他并不着急追赶，好整以暇地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那月已过中天，向西方偏去，见两人跑得远了，这才轻飘飘的提步跟过去。
林中树木茂密，月光被树枝遮挡，黑暗中难辨方向，无论他们怎么跑，灰衫人的声音总在身后两丈处传来。一会提醒两人小心看路，别摔倒，一会又抱怨这片林子太密，不利树木生长。慕央置若罔闻，只拽着元珩急奔，一会向左，一会向右，跑了约半刻钟功夫，终于穿过树林，身后那声音忽然消失不闻，但横亘眼前的竟是一道万丈深渊，这深渊与树林平行相对，向两侧延展，左右皆望不到头，对面黑森森的峭壁夜风中巍峨屹立，暗夜中看不清这崖壁究竟多高，但跳下去肯定必死无疑。
慕央不带一丝犹豫，拉着元珩便要往下跳，元珩以为她走投无路，情急之下看错方向，急忙拉住她胳膊，生生顿中脚步：“这是悬崖！”
“没错，往下跳！”
“你确定？”
慕央急的满头是汗，回头瞥见那灰衫人已在几丈外的一颗老树后悄悄伸出脑袋向这边张望，急声道：“确定，快！再不跳就来不及了”，她抓住元珩，奋力一推，眼看两人身形便要直向崖下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