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牙又用船桨当分水刺在船舷刻下一道深痕，那道痕仿佛刻在时间的流转里，提醒着众人这倒淌河的危险：“你们守着船，我怕他们趁乱跳河——这倒淌河的漩涡，能把铁锚都吸进去。”
小夭哥蹦跳着跑远，水出玉突然噗嗤笑出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子牙姐这人选得妙。”
子牙的手指轻轻点向水出玉：“若换作姑娘你去，官差见是姑娘家报信，多半要盘问半天。”她又朝蒋林努努嘴，“蒋公子这粗嗓门，喊两嗓子整条街都知道咱们带着犯人了。”
没什么能比官差亲自押送犯人安全。
水出玉摸着腰间水晶佩，若有所思。子牙定是看出她身上的东家装束，若真遇上麻烦，凭价值连城的水晶佩倒能直接敲开知府衙门的门。
正想着，河面忽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一艘三层楼船逆流而上，船头铁锚刮擦着河床发出刺耳声响，惊起的鸥鸟扑棱棱掠过众人头顶。
子牙瞧见水出玉发呆，便道：“姑娘不必想太多，我不过看他最是轻脚的人罢了，他去最合适。”
水出玉都不得不佩服子牙的细致。
按照普通人来想，子牙自己不会下船，肖清清此时是最不宜下船的，那么可供选择的人就在自己、小夭哥与蒋林之间。
自己是女子，多半会因跑腿累人被排除在外，可有了㺴阁东家的身份，与官府打交道不难，可信度很高，且有了女子的身份，也许认为不一定是匪徒，而随意派遣官差。
若是蒋林，他需要照顾肖清清，可以不去，不过肖清清是女子，有女子照顾更好，蒋家在豁城名气更大，可信度更强。
再说小夭哥，是佛门中人，这可是慈悲为怀，惩恶扬善的典范，那可是可信度中最强的，
可是，子牙不认识他们，一切都是抛开身份而言，单单只觉得小夭哥身上有轻脚功夫。
一个生活在水上近二十年的人，遗世独立，却不代表与世隔绝，不通俗事。
“啊…哦！来了！”水出玉兴奋地叫唤着。
小夭哥踩着青石板跑着回来，身后跟着二十来个捕快，腰刀在夕光下晃得人眼花。为首的李捕头一眼瞥见舱里三个粽子似的山匪，登时眼睛发亮——这可是运河上悬赏八百两的“浪里白条”三兄弟！
其实就是刀疤三人组。
不过这一回是猎人看到了久违的猎物，可想而知那几人的下场。
“李爷，那胖的是漕帮二当家！”有眼尖的捕快捅了捅上司。
当他们还没有从这场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注意到其中一人居然是曹家的独苗苗，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李捕头刚要下令，突然从属下的眼神指示中，瞧见曹愺油光水滑的臂门上贴着块膏药，正是曹家少爷特有的狗皮膏药。
李捕头狠狠瞪了曹愺一眼，靴底碾碎石块嘎吱作响。
前日曹员外才给知府大人送了两箱翡翠，这节骨眼上出事，怕是要牵连整个衙门。他左顾右盼望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只是无奈地泄了气。
“愣着作甚！”李捕头突然拔高嗓门，惊得桅杆上夜鸥扑棱棱乱飞，“把人犯押回衙门候审！”
几个捕快正要动手，蒋林突然横出一根扁担拦住去路：“官爷，咱们可是报案人......”
“少不了你们的功劳！”李捕头甩袖时露出腕上的翡翠扳指，“不过这案子牵扯甚广，得请几位去衙门走一趟。”
这一刻，真是否极泰来，泰极否来。原本以为只是抓捕几个小山匪就能立功的差事，没想到竟然还牵扯到了曹家的人。
水出玉等人作为目击者，自然也要跟随去做口供。
山匪们都傻了眼，曹愺更是如此。他刚才还做梦让自己爹用钱财交易，好叫这些人放自己一马，他肯定不再打肖清清的主意了。
可惜，那都只能是梦。
舱里突然传来“扑通”闷响，曹愺正试图用脑袋撞开船板逃跑，被小夭哥一把揪住后衣领提溜起来。
这纨绔子弟哭丧着脸：“官爷行行好，我爹愿意出......”话没说完就被李捕头赏了个耳光：“曹少爷这是要教本官徇私枉法？”
码头上的挑夫们交头接耳，有认得蒋林的小声嘀咕：“蒋家老大是在漕帮当差么？”
这话被李捕头听见，他盯着蒋林肩上的扁担冷笑：“听说上个月升了漕帮堂主？”
蒋林扶起肖清清：“李爷这话，是要查我蒋家三代的根脚？”
李捕头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也与案件无关，便不再深究。
临走前，水出玉忽然停下脚步，她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子牙，语气里带着期待与温暖：“子牙姐姐，我在此处也无父无母，某种程度上，咱俩都是这世间无依无靠的人。我自力更生开了这家名为㺴阁的铺子，你若不嫌弃，愿意与我同住吗？铺子里还有其他的伙计，他们很好相处，小夭哥常住在那里，正在追踪逃跑山匪的献君也在我们店里落脚。”
子牙面色不明，欲言又止。
暮鼓声中，水出玉忽然攥住子牙的衣袖，她腕间水晶镯磕碰轻响，将运河的光摇碎在两人衣襟上：“子牙姐姐可知，我这‘㺴阁’二字何解？” 她指尖蘸着河水在船板写下篆体，“王犬为㺴，原有守护珍宝之意。”
子牙垂眸望着那蜿蜒的笔画，分水刺在掌心映出粼粼波光。近二十年的漂泊突然有了重量，像被这声“姐姐”烫在心尖。她想起当年在洪水中抓住的浮木，也是这般温润的触感。
“妹妹可知？” 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水出玉耳畔的碎发，“有些浮萍，生来就该顺流而下。” 说罢，她解下腰间的青箬笠，竹篾间还缠着当年救她性命的水草。
水出玉将水晶簪插在船篷缝隙，夕阳透过水晶枝在水面投下晶莹光斑：“若遇风雨，就折半支水晶燃灯。” 这簪子是她初到豁城时就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