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安的睫毛沾满冰霜,指尖却烫得惊人。梦里他又在配药,药材,灵力自动凝成八卦阵,就像那日在焚天谷对抗欧阳靖时一样。
但这次药杵砸碎的是自己的指甲盖,血珠滴在雄黄粉里,凝出早已失传的九转轮回阵。
"寒髓症需用三足金乌的尾羽做药引。"梦里有个声音在说话,可李固安分明看见自己的嘴唇在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抓起朱砂,在黄表纸上画出道扭曲的符咒,那纹路和欧阳靖金丹裂痕一模一样。
药炉突然炸开,飞溅的青铜碎片里映出无数陌生画面:十五岁的自己跪在血池边,背后有人往他脊柱里钉入七根金针;二十岁生辰那夜,月光下的影子突然多出条手臂;三日前给阿萝解毒时,金针自动游走的轨迹分明是《凤涅经》缺失的第十三页......
"醒醒!"李固安在梦里掐自己人中,指甲却穿透皮肉抠出块带血的玉简。玉简上的小篆活过来似的往他瞳仁里钻,他忽然看得懂那些上古医方了——不,不是看懂,是早就刻在骨髓里的记忆在苏醒。
浓雾散开时,他站在座琉璃药庐前。廊下挂着三百个青铜药杵,每个杵头都刻着孩童的生辰。李固安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正在迈过门槛,右手熟练地抓起药碾子,将七颗金丹碎片碾成齑粉的动作,与欧阳靖引爆金丹时的指法分毫不差。
"别碰那本书!"有个白发老者从屏风后冲出,可李固安已经翻开泛黄的书页。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记载着生祭秘法的文字,竟和他改良过的解毒阵法有九成相似。
老者哀痛,沉声道:“天权,万物之道,在于自身。”
梦境开始坍塌时,李固安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在笑。那笑容阴鸷得像欧阳靖,可右眼分明流着血泪。他拼命想合上医书,书页却黏在掌心开始吞噬血肉。当第一根指骨化作青烟时,药庐外传来阿萝的哭声,混着乔雨剑劈岩浆的爆响。
"这是......我的识海?"李固安低头看见满地金针,每根都串着个记忆碎片。他拾起沾着雄黄粉的那根,突然记起五岁时溺水的场景。
不对,自己根本没有溺水…
最长的金针突然立起,针尾浮现出欧阳靖引爆金丹时的残影。李固安触电般缩手,却发现残影里炸开的金丹中裹着半枚玉简,正是方才从自己眼眶抠出来的那块。
针尖开始渗血,血珠滚落处显出几行小字:"夺舍者,当以九星连珠夜,取宿主脊血绘移魂阵......"
地面突然变成沸腾的药汤,李固安在坠入深渊的瞬间,看见倒影里有个白发老者正从自己天灵盖钻出来。
“还不醒来!徒儿!”
……
临江城的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惊得茶楼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七八个孩童捧着糖瓜围坐竹凳,穿红袄的小丫头举手问道:"先生说的无极仙尊,当真能用一片叶子斩断江河?"
"何止江河!"说书人捋着花白胡须,袖中抖落片青翠竹叶。那叶子打着旋儿飘到半空,被斜射进来的阳光一照,竟在砖地上映出千里江山的虚影。"当年魔教十万大军压境,仙尊在落霞峰随手摘了片竹叶——"
最机灵的男童突然插嘴:"我知道!竹叶化作三千剑光,把那些魔头都钉在绝壁上了!"他说着举起木剑比划,剑尖挑翻了邻座女童的蜜饯盘子。
说书人笑着摇头:"那都是市井传闻。真实情形是仙尊以叶为舟,载着三百难民横渡怒江。"他指尖在茶碗里蘸了水,在桌面画出一道蜿蜒曲线,"魔教长老用血咒掀起十丈巨浪,仙尊站在浪尖上抚琴,硬生生把江水劈出条旱道。"
跛脚少年倚着门框听得入神,忽然指着自己残腿:"我爹说仙尊能活死人肉白骨......"话音未落,说书人从褡裢里掏出个陶罐,揭开封口竟飞出只碧玉蝴蝶,轻轻落在少年膝头。
"这是仙尊当年留在药王谷的玉髓蝶。"蝴蝶翅膀扇动时洒落莹粉,少年裤管下传来细微响动,"虽不能续接断肢,却能缓解阴雨天的骨痛。"
穿绿衫的女童举起《南荒异闻录》,指着其中泛黄插画:"书上说仙尊的白发会变成星河?"众人顺她手指看去,画中人身披月华立于云海,三千银丝果然化作璀璨光带没入夜空。
"那是天启二十三年的事。"说书人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染了星点朱红,"极北寒渊有妖兽作乱,仙尊在雪原上守了七天七夜。待到第八日朝阳初升,他舍了百年修为,用发丝结阵封印妖兽。"
茶楼外忽然传来马蹄疾响,巡城卫兵铠甲上的玄鸟纹在阳光下晃眼。说书人却似被勾起了愁肠,摸着案头龟裂的醒木叹道:"最可惜是仙尊那柄青玄剑,为镇东海火山化作铁水,如今只剩剑柄供在青玄宗。"
最年幼的孩童吮着手指问:"仙尊现在还活着吗?"满堂忽然静下来,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叮咚,恍若谁在轻叩往事。
"有人说他化作山间云雾。"说书人推开雕花木窗,正见江心岛上的千年古松在暮色中舒展枝桠,"每逢月圆之夜,松针上会凝结冰晶,那便是仙尊在呼吸。"
女童突然指着江面惊叫:"快看!"但见粼粼波光间有道修长身影踏浪而行,月白衣袂翻飞如鹤。说书人慌忙合窗,却漏进几缕银丝落在砚台里,竟将墨汁冻成冰花。
打更声远远传来时,孩童们仍不肯散去。说书人从袖中摸出把油纸伞,伞面绘着的墨竹无风自动。"这伞是仙尊渡劫时用过的。"他轻轻转动伞柄,便有细雨伴着竹香洒落,"撑着它走过青石巷,能听见五百年前的蝉鸣。"
最后离去的男童走到门槛又回头:"仙尊可曾收徒?"说书人正弯腰收拾残茶,闻言手一抖,泼出的茶水在砖地上淌出个七星阵图。
"青玄七仙原是七个乞儿。"他擦拭着案上水渍,声音突然低下去,"仙尊在破庙里捡到他们时,最小的孩子正发着高热......"
江风突然灌进来,扑灭了柜头的红烛。待老板娘重新点亮灯盏,说书人早已不见踪影,唯留那柄油纸伞悬在梁下,伞骨上凝着的水珠正一滴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