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觉间在一点点变亮,新的一天眼看将到来。
六点半的时候,看见丈母娘从房间里出来。
丈母娘出来后就进了厨房,显然是在准备早饭了。
然后W跟着也走了出来。
母女俩很快坐下来一起吃早饭,期间丈母娘问W要不要去叫女儿起床。
W就说她没这么早起来的,等她自己起来了再说好了。
丈母娘就不再说什么,W也没再说什么,母女俩低着头默默吃着早饭。
早饭吃完后丈母娘收拾完桌子就又开门下楼了,不知道是出去散步还是去买菜。
W跟着就回了房间,房间里很快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在整理着东西。
走过去看时发现W并不在她自己的房间,W是在自己平常睡的那个房间。衣柜的门开着,W正从里面往外拿着自己的衣物。
床上放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床上堆着好几件自己的衣物,W把挑好的衣物放入那个袋子里。
没一会功夫后W就停了下来,她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堆东西,脸上看上去似乎又有了悲切的表情。
很快W就扔下手上的东西,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个房间自从搬进来后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其实住在老房子的后面几年就基本上跟W分房睡了。
这个房间只有一些自己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房间里的东西基本上没动过,还是原来的样子。
看着床上那些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衣物,一下子就猜到那是准备拿去给自己放入殡仪馆的那个身体换的。这是他追悼会上要穿的衣服,追悼会上自己总要穿得体面一点。
在自己那张床上躺下来,仰面望着头上的天花板。
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这熟悉的一切眼看着行将告别。
一切都太过于突然,前几天送女儿回学校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死了,但现在这已成为眼前的事实。
这个房子以后就不再会有自己的身影,以后这个房子就只有W和女儿两个人生活了。
其实这个房子以后大部分时间可能只有W一个人生活,女儿现在已经住校了,也就周末回来一下。等她以后上大学或者参加工作,住这里的时间估计只会更少。
所以这个房子以后大部分的时间估计只有W一个人生活了。
当然这也并不一定,W很有可能会把丈母娘叫过来一起住。这是可以想像的,虽然已是这个年纪,但W一直都不是那种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的人。
当然她也有可能会遇见另外一个人,开启另外一种人生,这样这个房子以后会如何处理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又开始担心起母女俩日后的关系来,虽然已经无能为力,但还是放心不下。
女儿从小到大一直都跟自己比较亲近,母女俩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亲近。近几年母女俩更是经常矛盾不断,这一方面是因为女儿青春期的叛逆,另一方面显然是W一直以来都不太懂得如何去改善母女间的关系。
现在没人能帮她们了,现在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只能希望一切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缓和了。
在这个房间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后来又去了书房,在书房没呆多久就听到女儿那边的房间传来的开门声,于是就又去了客厅。
看着洗漱完毕后的女儿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着早饭。W那时还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W试图和女儿说话,但女儿还是没有搭理她。
吃完早饭后十分意外地看到女儿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后拿进了厨房,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像的事情,以前她吃完后都是一拍屁股就走人的。
女儿很快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再次把自己关在里面。
W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儿房间那扇紧闭的门,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起身走进去,但最终她还是没有这样做。
想不出来女儿这种态度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怎么会经历如此大的变化,好像转瞬之间就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一样。
就算是自己的死造成的,但也没必要对W表现出如此巨大的冷漠啊!
如此突发的事情,W又能有什么错呢?
过了一会后,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W走去开门。
进来的是丈母娘和小舅子两个人。
小舅子站在进门处问东西准备好了没有,他似乎并没有走进来的打算。
W没有说话,她转身到房间去,很快又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大袋的东西。
小舅子把那一大袋的东西从W手上接了过去。
丈母娘站在一旁还在交待着一些事情,无非都是些跟自己的追悼会相关的事情。
听出来姐弟俩是准备去殡仪馆了,显然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考虑着是跟他们一起去,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最终决定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殡仪馆那边现在没什么值得去看的事情了,那些事情父母离世时自己都经历过,显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而且说实话更大的原因还是不想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那里被一些陌生的工作人员像是当作动物标本一样任意摆弄。
于是就看着姐弟俩离开,房子里就只剩下丈母娘和女儿两个人了。
整整一个上午都是在极度的无聊中度过。
丈母娘一直在整理着东西,一会这个房间,一会那个房间,但是那个书房她倒是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女儿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都没出来过,根本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里面干些什么。
到中午的时候,丈母娘打开女儿的房门把她叫出来吃饭。
女儿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样走出来在餐桌前坐下来机械地吃了起来。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后来终于听到丈母娘在跟女儿说话。
文文,你爸的事情你可不能怪你妈妈,知道吗?
女儿一直低着头吃饭,一句话都没说过。
很快她就吃完了,她再次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拿进厨房。尽管丈母娘叫她放着不用弄,但她对丈母娘的话好像充耳不闻一样。
从厨房出来后,女儿再次回了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本来还想着能到她的房间去,但刚跟到门口她就把门关上了,根本来不及跟进去。
无事可做就只能再次回到书房,在那把躺椅上坐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终于听到W回来的声音。回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小舅子并没有上来,显然殡仪馆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W显然没有吃过午饭,桌上还有剩下的菜,她就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地吃起饭来。
丈母娘一直坐在她对面陪着她吃饭,不时问着她一些事情。
W只是没精打采地应着。
下午基本上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女儿除了有一次上厕所,其它的时间都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丈母娘一直在整理着东西,好像这个房子有着整理不完的东西一样,偶尔想起什么事情她就跟W说上几句。而W则有时在客厅,有时在房间,她的手机一直不停地响着,不知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别人发来的慰问。
期间有一次W试图到女儿的房间去,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跟女儿说,但她打开门发现女儿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于是她就又把门关上出来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三个女人呆在一个房子里像是互不相干一样演着一出默剧。
然后就是晚饭时间,吃完饭后默剧继续上演,房子里完全一片死气沉沉。
后来丈母娘说她去楼下散会步,然后她就走了出去。
房子里就只剩下W和女儿两个人了。
女儿早已再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W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W不时看着手机,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女儿的房间。
后来W终于起身往女儿的房间走去,她打开了女儿房间的门。
女儿靠着床背坐在床上,女儿的前面有一个摊开的本子,她的手上拿着一支笔。
女儿对于W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W。
W先是在房间进门处呆呆站着,后来就走过去在离女儿稍远处的床沿坐了下来。
女儿早已合上了手上的本子,她把本子和笔都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就侧过身体背对着W躺下来。
W一直默默地看着女儿,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W开口了。
文文,你跟妈妈说说话好吗,你这样子妈妈很难受。
没有期待的回应,唯有一片深深的冷漠。
W又挪动着身体坐过去了点,身体离女儿更近了点。
W又重复着刚才的话,声音颤抖着,似乎是要哭出来了。
女儿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那侧躺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动静。
W开始抽泣起来,已经有了明显的声音。
女儿不可能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但她还是躺在那里毫无所动。
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也总要说说话啊!
W呜咽着,肩头不停颤动着。
哭声像是无止境一样,不知持续了多久。
然后突然间响起女儿的声音,无比冷静的声音。
爸爸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那边,你们为什么没有住在一起?
那冷静的声音终于跟着哭了起来,哭声中夹带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要是你们住在一起,爸爸就不会死了。
W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哭声变得剧烈起来。
面对女儿的责问,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女儿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情绪像是瞬间爆发一样。
要是你们住在一起,爸爸就不会死了。
女儿一遍遍重复着,像是追问,又像是自语。
女儿已经泪流满面,她呜呜地哭着,整个身体剧烈抽动着。
是妈妈不对,妈妈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W开始一次次地解释,那解释更像是在不断地自责。
她看上去像是要崩溃了一般。
两个女人都像是完全要崩溃了一般,好像任何东西都无法安慰一样。逼仄的房间里哭声交替起伏,不断漫延不断扩张,像是无休无止一样。
没有勇气在那里继续站下去,心里一阵阵紧缩着痛。
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先是站在客厅,但那响成一片的哭声隔着一堵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衰减,于是就又去了书房。
站在书房的窗口,希望窗外的声音能够把房子那头的声音稀释掉一点。
后来听见W哭着走了出来,女儿房间里的哭声还在持续。
W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间,女儿那边的房门再次关了起来。
心里一直被剧痛牵扯着,现在终于明白女儿这种态度背后的原因了。
这根本是之前没有想到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女儿会因为自己的死而对W心生恨意。
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女儿会把自己的死迁怪到W头上,根本想不到女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种事情W又有什么错呢,根本就是不可预料的事情。
女儿为什么就难以理解呢?
难以修复的裂痕也许就会这样在母女俩之间产生,女儿也许永远都会对W心怀这样的怨恨。
而至于W,根本无需她自责的自责也许也会一直伴随着她。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死竟然会造成这样的局面,这是根本就没预想到的局面。
巨大的担忧随之而来,挥之不去,放之不下。
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丈母娘从外面回来,房子里才算渐渐平静下来。
但也只是表面的平静而已。
无比漫长的长夜。
脑子里完全都是母女俩的事情。
根本就无能为力,谁也安慰不了,女儿安慰不了,W也安慰不了。
只能徒劳地面对,只能默默地企盼。
要是能有个人跟女儿说明白这层道理就好了,要是女儿过段时间自己能明白这层道理就好了。
要是W能试着好好和女儿沟通就好了,要是母女俩的芥蒂能早日消除就好了。
显然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长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裂痕已经产生,创口难以抚平。
痛苦无时无刻地纠缠着,根本控制不了不去想它。
一次次期望能到女儿的房间去和她说上几句,但那扇门一直紧闭着,后来也一直没有再打开过。
一次次期望能从这房子里走出去,像是无能为力的逃离。
在痛苦的煎熬中终于盼来黎明。
没过多久后终于听到开门声,丈母娘从房间走了出来,很快W也跟着走了出来。
丈母娘又开始弄起了早饭,W则把两大袋整理好的东西放到进门处。
出乎意料的是女儿很快也从房间走了出来。等到女儿从卫生间洗漱完毕出来,丈母娘和W都已经吃好了早饭。
女儿一个人坐在餐桌那里默默地吃起了早饭。
丈母娘和W又到房间里去整理起东西来,房间里偶尔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基本上都是丈母娘在提醒着W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带了。
趁着这个时间又到各个房间去看了一下,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一样。
最后一切收拾妥当,这三个穿戴整齐的女人就准备出发了。
站在门口等她们,等那扇门被打开后第一个走到了门外,然后就跟着她们一起坐电梯下楼。
最后跟着她们一起上了W的车,丈母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女儿坐在后排,自己就坐在女儿身旁。
车子出发,一路上三个女人基本上都没有说过话。
女儿坐到车里后就一直侧着身体头靠着一旁的玻璃坐着,她的身体一动都没有动过。
女儿以前坐自己的车从来都有说不完的事情,女儿现在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了一样。
想了一个晚上的那些话,此刻却根本说不出来,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开口。
于是就只能默默看着她,企盼着这一切对她而言能早点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