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愿嫁我便直言,没必要大费周章地耍我!】
【不,我可以嫁给你。】
【可然后呢?我皮肉尚好,你对我极尽宠爱。】
【我为你生儿育女,然后年老色衰。】
【如果恩情尚在,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会敬重我,但不会再来看我。】
【如果恩情两断,你可能会难以容忍我的存在,甚至,连累我的孩子。或者更差的,两国重新交战。】
【你一怒之下,把我送给了别人,为了鼓舞将士,你有可能还会直接杀了我,以祭军旗。】
【无论怎么走、怎么做,大燕、图兰,不过就是少了、多了一件礼物。而和亲的那个人,却付出了一生。】
【两国的安稳,本就不该落在一个女子的身上。一个有气节的民族,也绝不会甘心,躲在女人的裙摆之下。】
【所以,我不是在为自己争取,而是为每一个,可能被送去和亲的女子争取。】
【那你的意思,是大燕要拒绝与图兰交好吗?】
我喘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个酒壶。
【不,我只是要给王子一个提议。】
【相信在场的人都知道,我出身商贾之家。我爹走南闯北,生意遍布全天下。也知道每年,图兰部落都有数万人,因为感染而死。】
【一个坠马,一次难产,就可能折损一条性命。就连王子的阿妹也因此身亡。】
【这个,是从酒中提取的纯酒,可以预防伤口感染、化脓。我愿意把这个提取技术告诉你,王子把它带回草原。】
【无偿救人,可以提高您的威望。用于出售,一年也足以聚财百万。这一切,难道不比娶一个女人,要划算么?】
沈牧昭接过话:
【你的意思是,用技术联姻取代血脉姻亲?】
【是,而且提取所用之器材,只存在于大燕。】
【双方互利,又互相掣肘,也永远不必再牺牲,任何一个女人。】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年岁小些的妹妹,甚至在啜泣。
图兰王子大概也想到了自己的阿妹,不自禁松了口:
【怎么证明真的有用?】
沈牧昭出声:
【你方才射的虎,似乎还没有死透,可以一试。】
【那就三日后,但见分晓。】
21
其实不用实验了,这个配方,我与阿爹试验过无数次。
早就已经在南方量产了。
但既然图兰人要等着,那我也便只能陪着。
与沈牧昭,一同住在了宫里。
方才在殿中,他恨不得将我剐了。
校场上走了一遭,如今反倒是安静了。
我对着镜子梳头,他坐在桌边饮茶。
沉默了许久,终于是他先开了口。
【今日,是我不该犹豫。】
【可你也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命!】
昏黄的铜镜里,我看见他欲前又止的身影。
我懒得解释。
撇了头发,开始揉自己的眼皮。
【那不正好吗?可以成全你俩。】
他几步走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提起:
【我对她无情!】
【是母亲喜欢她,我只把阿瑗当作妹妹。】
说的也是。
我这个位置,谁都是个摆设。
除了那位医女,他的情,不会属于任何人。
【无妨,横竖你娶谁都是娶。】
【添一双筷子,能换你母亲开心,也算值当。】
他好像又急了:【我从未打算娶她!】
【哦,那就随你。】
反正你品貌端正、文武双全,又头顶着西平侯的爵位。
有的是人巴结。
没有她,也总有别的世家女子,可以讨你们欢心。
我揉了揉肩,不想再与他纠缠 。
他却一步步往前,突然便将我抵在镜台之前。
【我从未,想要休弃你。】
手贴着后腰,唇贴住我的耳廓。
一副情难自持的模样。
我却是不明白了。
【侯爷不要忘了,我已经向陛下提了和离。】
眨眼的工夫,他的眼便黑了。
漆黑如墨,里头好像还有火。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投入男人的怀抱么?】
我推开他,拨了拨指甲,
【是啊,一个陛下,一个图兰的王子。】
【哪一个,不比西平侯的爵位大?】
瞳火崩裂,裂帛碎响。
他的唇好像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空气一点一点漏尽,我忽然就回想起了圆房的那一夜。
22
那一年,长安城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雪。
严寒,带走了很多老人,公爹的旧伤也因此,死灰复燃。
白日忙于照顾,晚上更是多梦,总是,难睡安稳。
元夕的那一夜,我又开始做梦。
梦里,我回到了那片被雪覆盖的戈壁。
我见到了那个大哥哥,但还是不知道,他叫沈牧昭。
而这一次,他没有赢。
图兰人杀了他。五个窟窿,十三道刀口。
鲜血从他的身下,蔓延成一个湖泊。
戈壁的石头也开始松软,连着天一起塌陷。
弥留之际,他还在推我。
【快走。】
【一个人走。】
可我只是抱着他,固执地跟着他一起往下沉去。
血腥、土腥,还有碎冰,一起堵住我的口鼻。
胸腔中的气息也一点一滴地漏尽。
【傻姑娘,你会后悔的。】
我听见他说。
我只是固执地摇头,【不,不会的。】
【我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没关系。】
【阿娘说了,一起死的人,会生生世世绑在一起。】
【大不了,我们下辈子,再认识彼此。】
冰水淹没入肺,我的胸口一阵簇疼。
突然就被呛醒了。
趴在床头咳嗽。却见沈牧昭不知何时来了,幽灵一般,杵在床头。
迷梦难分,我跪在床头,摸了摸他的脸。
凉凉的,还有些胡茬。
一个反身,他便如冰墙一般,压倒在我的身上。
我迷蒙着眼,听见有裂帛的声音,再一细听,便是他的喘息。
我晃了晃神,用指尖去摸他的眉眼。
没有血,也没有碎冰。
鬓发齐整,除了,有些疲惫。
【我们,又见了么?】我问他。
他不回应。
【这一次,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他的瞳仁开始聚焦了。
宽阔的手掌,铁钳一样,箍住我的下颚。
【低贱的商户。永远不配,与人并肩。】
然后,我便醒了。
像浇了一盆冷水,急切地交叉着手,挡住自己。
【不是你一直向阿爹告状,说我不肯与你圆房吗?】
【如今,又在演什么?】
我梗塞住,答不出话了。
他便抓着我的手,甩按到床沿。
混乱中,我看到了颤动的帷幔,无序地飘扬着,像梦里的那一场大雪。
热浪里,我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迅疾得,好像有火追着烧。
冰火交叠里,他的脸逐渐和那个大哥哥,融合在了一起。
我又听见他问我:【你后悔了么?】
我如梦初醒地点了头:
【下一次,我们还是,不要再认识了。】
就让一切终结在那个雪天。
别再重逢,也别再,狗尾续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