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少季说:“外面冷,我们进屋说吧。”
樛太后跟着他进屋。
小火炉暖暖地煮着茶,洋溢着香气。
樛太后饮了一小口:“紫阳毛尖?”
“是的,特地为你带来的。”安国少季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谢谢你提供讯息。”
见她说得如此淡漠,安国少季语气也冷淡些许:“分内之事,职责。”
“你认为,是谁故意散布骆越王子求亲的讯息?”
“吕丞相。”
“啊!”樛太后大惊失色。
“我已经查出些许眉目,此事与安定伯府的二公子覃宗泽有关,他是吕丞相的远房外甥。”
樛太后紧咬下唇,用力绞缠着手中的帕子。
安国少季放下茶盏,叹出一声,似乎赞叹茶的美味:“好啊!”
樛太后哼出一句:“吕嘉,果然偏心术阳侯!”
在朝野营造舆论,以舆情施加压力,这样王廷只能答应赵丹亭和亲。
而和亲之后,术阳侯势必力量大增。
“你放心,吕嘉此举未必要推术阳侯上位,不过利用术阳侯制衡你们而已。”
樛太后说:“当初兴儿调整高昌侯为术阳侯时,他便极力反对。”
“权衡之术,无需多虑。有大汉做你们的后盾,吕嘉算不了什么。告诉你个好消息,大汉特使团已经从长安出发,五天后将到达番禺。”
樛太后向北边拱手:“谢皇上恩典!”
“还有,卫尉路博德率六万大军先于特使团出发,计划进驻五岭要塞桂阳做我们的后援。”
“太好了!”
安国少季用欣赏的眼神看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樛太后在他的注视下变得有点不自在,安国少季趁机握住她的手。
樛太后挣了挣,想将手抽出,但是安国少季握得更紧。
“二十年了,芙蓉,二十年了!”
樛太后低着头,幽怨地说:“当初,不是你放开的手?”
“芙蓉,你戳我的心了!你知道,我们当时没有别的路可走......”
樛太后不再说话,任凭泪珠滴落。
安国少季掏出手帕,为她擦去泪水。
樛太后一把将手帕抢过去,自己拭泪:“你既然知道二十年,好好的又来惹我做什么?”
“我想将你带回长安。”
“啊?”樛太后抬起泪眼看他。
“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如意,我知道的。”
樛太后轻轻摇头。
安国少季将她揽入怀中。
积淀已久的委屈涌上心头,樛太后声音抽搭起来:“是的,我承认,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念长安,想我的家人、亲友,想长安的宴游、美食,长安的琴箫、歌舞,这里只有难听的锣鼓和山歌,呕哑嘲哳,最好吃的、最好玩的,都比不上中原,我死也要死在长安!”
“你放心,只要南越归附大汉,你每年都可以回长安朝拜天子,甚至长住也可以。”
太后仍然意难平:“当初,你们就没想到,万一他不册封我为王后,不立兴儿为太子,我们母子在南越如何立足?”
安国少季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就用吻去堵她的嘴。
“好不容易我们母子在南越安身,你偏偏又来了。你说,是你自己要来,还是皇上派遣?”
安国少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知道,这十年我担任什么职务吗?”
“什么职务?”
“卫侯。”
樛太后低声惊叫:“不是中大夫吗?”
卫侯,负责宫廷守卫与巡察,以及军事侦察、候望。
“那只是明面上的职位。芙蓉,你走后不久,我就主动请求担任秘密卫侯,为的是练就侦候技能,有朝一日能来到你身边保护你。”
樛太后强忍泪水:“没想到......”
“因此,这次使团主使的人选,皇上自然而然想到我。当然,我也会主动请求出使南越,为国出力,为你分忧。”
“难为你想得远......”
“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应该坚持的。”
安国少季道歉,樛太后反而体谅他:“你刚才也说了,我们当时没有别的路可走。皇上亲自赐婚,谁都违抗不得,而且,我父亲由此得以平反,官复原职之后再升一级。我,没有别的话可说。”
“你不怪我了?”
“不怪,你也不容易。”
“芙蓉,我......”
安国少季的泪水,终于在二十年后涟涟而下。
回到祈宁宫,樛太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红扑扑的脸,以及肿胀的眼睛,久久不动。
芙桑端着药碗进来,随手将门关上。
“太后,敷敷眼睛吧?”
“好。”樛太后接过药碗,将布条放到药碗里浸湿,再拈起来摁在眼眶周围。
一边敷一边问:“芙桑,这半年,我老许多了吧?”
“没有。”芙桑说,“你还像当年一样年轻好看。”
樛太后苦笑:“别哄我,眼看就四十岁了。”
“真心话,您与众不同。若是那普通女子,过了二十五岁便一年比一年老,您是长安第一美,天生的永葆青春。”
“好了,我且信你。今天的事......”
“奴婢对天发誓,绝不说出去!”
太后绽开笑容:“你呀!我是问你,今天这件事我究竟做得对不对。”
芙桑边想边说:“长安使团千里迢迢前来,主使恰好是安国大人,我想皇上一定有他的考量......”
“有道理。”樛太后点头,“你这样说,我心轻松了些。唉!”
“您这二十年受了不少委屈,莫要再辜负自己的心。”
太后一把执住她的手:“芙桑,还是你最懂我!”
芙桑低着头,低声说:“自从您将奴婢从人牙子手中救出,让奴婢跟随左右读书写字,您的喜怒哀乐就是奴婢的喜怒哀乐,奴婢希望您开心。”
“谢谢你,芙桑。”
药碗里的水变凉,太后停止敷眼,手里捏着布条,问芙桑:“安国主使过于乐观。倘若吕丞相要将术阳侯扶上位,我们恐怕对付不了。即使朝廷派六万大军驻扎桂阳,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六万人哪里够?”
“肯定不够,您的意思是?”
太后转身,直视着自己的长史:“还记得十年前,皇后召见我俩的情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