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锈血问天 第一章 剑骨通明
晨雾未散时，陆家剑庐的铜铃突然齐喑。
檐角三百年未锈的寒铁剑鞘，竟渗出暗红斑痕，像被血锈蚀了百载春秋。
陆夫人临盆那日，天象诡谲。
卯时初刻，九霄云层忽现裂痕，千百道晨曦如断剑斜插大地。接生婆王嬷嬷踩着满院剑麻推门时，忽觉袖口一凉——那株昨夜才抽芽的桃木幼苗，竟将她的粗布衣袖割出三寸裂口。
“哎哟，这桃枝成精了不成？”
王嬷嬷嘟囔着剪断脐带，锈迹斑斑的铜剪却“铮”地断成两截。她尚未惊呼出声，便见婴孩蜷握的右手指缝间，一缕青芒稍纵即逝。
婴啼响彻剑庐的刹那，陆家祠堂供着的十七柄祖传名剑同时悲鸣。
陆家家主陆沧溟正以雪水拭剑，手中那柄“寒江孤”突然脱鞘飞射，剑尖悬停在产房窗前嗡鸣不止。这位以剑意冷厉闻名的当代剑尊，竟握不稳半杯冷茶。
“剑气自生…这是…”
他撞开产房木门时，正见接生婆瘫坐在地。初生的婴孩被襁褓裹着，细嫩食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轻划——梁上垂落的药纱幔帐霎时碎作齑粉，飘散的尘末却凝成三寸小剑形状，久久不散。
陆夫人虚弱地抬手：“夫君，这孩子…”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金铁相击之声。陆沧溟闪身至窗前，瞳孔骤缩——
满庭草木尽折腰。
剑麻叶尖垂地如拜君，老槐虬枝断口平滑似剑削。更骇人的是青石地砖上纵横交错的刻痕，竟与陆家祖传的《分光掠影剑谱》第九式完全契合。
“剑骨通明…竟是传说中的剑骨通明！”
陆沧溟指尖发颤，怀中婴孩却在此刻睁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星河倒悬，而陆夫人枕畔铜镜“咔”地裂成两半——镜中映出的不是婴孩面容，竟是一柄裹着锈迹的残剑虚影。
酉时三刻，陆家剑冢暴动。
三千柄无主古剑破土而出，在暮色中结成遮天剑阵。剑鸣声惊动千百里外的天剑阁，七位闭死关的长老同时呕血感应到了那极为纯粹的剑鸣，本命剑纷纷指向陆家方位。
而引发异象的婴孩，正攥着陆沧溟的食指酣睡。
他每一声呼吸都带着金石相击之音，窗棂上凝结的夜露坠地时，竟在青砖上溅出细密的剑痕。
子夜，陆沧溟独坐剑池。
池中倒映的残月突然扭曲，化作一扇通天巨门的虚影。他尚未看清门扉上的锈痕，怀中婴孩突然啼哭，小指猛地向虚空一戳——
剑池沸腾！
十万斤寒泉水冲霄而起，在半空凝成一柄横贯夜空的巨剑，将天门虚影斩得粉碎。
水剑崩散时，陆沧溟在漫天雨雾中恍惚听见剑语。
那声音像千百剑修在云间呢喃：
“这一世…终于等到……”
寅时未至，玄冥宗九盏引魂灯已焚至焦黑。
守灯童子跌坐在地，看着灯芯爆裂出的幽蓝火星，在青砖上灼出八个扭曲的古篆——
"剑骨现世，陆氏当诛"
玄冥宗主殿内，七具青铜棺椁同时震颤。
第三棺中伸出枯爪扣住棺沿，腐肉间缠绕的锁链叮当作响：“二十年前陆沧溟斩我肉身…如今他儿身负剑骨…此乃天赐因果…”
殿角阴影里，一名黑袍人轻抚怀中骨笛：“宗主，天剑阁那些老家伙怕是已动身。”
“让他们争。”棺中传来沙哑笑声，“待陆家血流成河时…咳…咳咳…用那孩子的剑骨…替我重铸道基…”
陆家剑冢深处，陆沧溟割破掌心，以血为引激活护族剑阵。
三千古剑倒悬成环，剑气织就的光幕笼罩整座剑庐。他低头看着怀中婴孩，那截曾斩碎天门虚影的食指，此刻正泛着淡淡青芒。
“家主！”大长老踉跄闯入，“天剑阁的飞舟已至百里外，还有玄冥宗的阴煞云…”
话音未落，西北天际突然亮起七道流星——竟是七柄燃着紫焰的巨剑破空而来，剑柄处天剑阁的玄鸟纹清晰可见。
陆沧溟将婴孩交给妻子，反手拔出寒江孤。剑鸣响彻云霄的刹那，剑冢三千古剑齐声应和，竟在云层中凝出万丈剑影。
“陆某倒要看看…”他踏剑升空，衣袂猎猎如旌旗，“谁敢动我儿分毫！”
产房内，陆夫人指尖轻触婴孩眉心的淡金剑纹。
那印记忽明忽暗，映得满室生辉。窗棂缝隙渗入的夜风掠过婴孩面颊时，竟自行凝成三寸气剑，将铜烛台无声削断。
“辰儿…”她突然瞥见襁褓下的异状——
青缎襁褓内侧不知何时布满剑痕，细看竟是整套《分光掠影剑谱》的招式图谱。最骇人的是婴孩后背，一道形似锈剑的胎记正缓缓渗出血珠。
院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声。
陆夫人抱起孩子疾退三步，方才所立之处已被三道黑气洞穿。地面腐蚀出丈许深坑，坑中爬出数十只白骨手爪。
“玄冥宗的蚀骨阴煞！”她挥袖甩出七枚玉剑符，符光交织成网护住产房。怀中婴孩却在此刻睁眼，食指无意识地指向东南。
檐角铜铃应声而断。
坠落的铜铃碎片在空中重组，化作九柄袖珍小剑，将再度袭来的黑气绞得粉碎。
百里外，叶家观星台上。
年仅三岁的叶青璃突然挣脱乳母怀抱，赤足奔至星图中央。她仰头望着陆家方向的夜空，漆黑瞳孔中浮现出淡银纹路。
“青璃！”叶夫人惊呼着追来，却见女儿抬手遥指天际。
星河倒转，北斗移位。
七颗主星竟在夜空中勾勒出一柄巨剑轮廓，剑尖直指陆家剑庐。更诡谲的是剑身缠绕的星辉，分明是血色锈迹。
“剑…哭…”女童呢喃着倒地，眉心浮现与陆辰相似的淡金纹路，却是符箓形状。
叶家主疾步上前抱起女儿，触到她额头的刹那，袖中本命符箓突然自燃。灰烬飘落时显出一行血字：
"天谶现世，剑骨同辉"
剑冢上空，陆沧溟的寒江孤已染血。
天剑阁三长老的本命剑断成两截，正捂着肩头暴退：“陆沧溟！你护不住剑骨通明者！三百年前那场祸事…”
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骇然望向陆家剑庐——
那道护族剑阵的光幕上，不知何时爬满蛛网般的锈痕。阵眼处的古剑"龙渊"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
“玄冥老鬼！”陆沧溟目眦欲裂。
地面渗出粘稠黑雾，裹挟着万千冤魂哭嚎。一具缠满锁链的白骨自雾中浮现，空洞的眼眶盯着剑庐方向：“多鲜嫩的剑骨啊…咳咳…当年你斩我九大分身的债…便用这孩子的骨髓来偿…”
剑阵轰然崩塌的刹那，陆沧溟突然感应到血脉共鸣。
他猛地回头，看见产房方向升起一道青光。
陆夫人跪坐在地，怀中婴孩的右手食指直指苍穹。
整座剑冢的古剑残片悬浮而起，锈迹斑斑的断刃在空中重组，凝成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剑。剑身缠着血色锈痕，却透着亘古未有的凛冽剑意。
玄冥宗主的白骨之躯突然僵住：“这是…不可能！”
巨剑斩落的瞬间，千里外的天剑阁禁地中，初代阁主佩剑"斩劫"突然出鞘西指。剑柄处的铭文渗出鲜血：
剑骨通明者，当斩天地劫。
卯时破晓，剑冢中央的洗剑池突然沸腾。
三千柄古剑残骸从池底浮起，锈迹斑斑的断刃自行拼接成剑轮，悬在婴孩头顶三丈处缓缓旋转。陆夫人抱着陆辰退至廊柱后，却发现青石柱面布满细密剑痕——那些裂纹竟与剑轮转动的轨迹完全契合。
"辰儿，莫怕…"她话音未落，怀中小儿突然咯咯发笑。
陆辰伸出白嫩的食指，轻轻点在母亲眉心。
"铮——"
廊下挂着的蓑衣骤然解体，千百根棕丝凌空交织，眨眼间凝成一柄七尺软剑。剑身掠过庭院时，满地黄叶无风自起，每片叶脉都迸发出森然剑气。
"这…这是…"
陆沧溟从天而降，寒江孤剑尖犹在滴落黑血。他怔怔望着在空中游弋的棕丝剑，忽然想起祖训中那句"通明剑骨，万物为刃"，喉头竟有些发紧。
西北天际突然传来闷雷声。
七道紫色剑光去而复返，这次却结成北斗阵型。天剑阁三长老踏着剑光现身，袖口绣着的玄鸟纹浸满鲜血："陆沧溟！你儿引发剑冢暴动，已触犯天剑铁律！"
"铁律？"陆沧溟横剑冷笑，"三百年前你们围攻我陆家先辈时，可曾讲过铁律？"
他剑指苍穹，剑轮应声分化。三千断刃如群鸦蔽日，在晨光中折射出森冷寒芒。
混战一触即发之际，东边云层突然裂开。
九盏青铜宫灯破云而出，灯芯燃着幽蓝冥火。玄冥宗主的白骨法相端坐灯阵中央，颌骨开合间吐出沙哑敕令："剑骨当归幽冥——"
地面轰然塌陷。
无数白骨手臂破土而出，每具骸骨掌心都握着半截锈剑。腐臭剑气冲天而起，竟在虚空凝成九条骸骨巨龙，朝着剑轮中心的婴孩扑去。
"放肆！"
陆沧溟挥剑斩断龙首，却见散落的骨片在空中重组。那些锈剑碎片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洗剑池激射而去——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陆辰，而是池底某物！
"哗啦！"
池水炸开十丈高的水幕。一截三尺长的青铜剑尖破水而出，剑身布满诡异锈痕，与陆辰后背胎记形状完全相同。玄冥宗主发出夜枭般的尖笑："果然在此！"
陆夫人突然闷哼一声。
怀中婴孩的剑骨胎记变得滚烫，青铜剑尖仿佛受到召唤，化作流光没入陆辰眉心。天地间骤然寂静，所有剑气凝滞半空。
"咚——"
一声心跳般的剑鸣响彻云霄。
陆辰额间浮现青铜剑纹，方圆百里所有铁器同时震颤。农户的锄头、樵夫的柴刀、乃至天剑阁修士的本命剑，皆不受控地腾空而起，在云层中汇成钢铁洪流。
"万物为剑…这才是真正的剑骨通明！"天剑阁三长老脸色煞白，手中佩剑突然反削向自己脖颈。他狼狈地捏碎保命玉符，化作血光遁逃。
玄冥宗主的白骨法相寸寸龟裂。
"不…不可能！当年那个人都未能…"嘶吼声戛然而止，骸骨巨龙被万千铁剑绞成齑粉。青铜宫灯接连炸裂，冥火坠地燃起滔天蓝焰。
陆沧溟怔怔看着怀中婴儿。
陆辰正攥着他的食指酣睡，眉间剑纹渐渐隐没。那些失控的铁器如雨坠落，却在触及陆家剑庐前诡异地悬停——每件兵器距离瓦檐恰好三寸，仿佛在向新王朝拜。
未时二刻，叶家禁地
昏迷三日的叶青璃突然坐起，蘸着药汤在床榻上勾勒。
侍女想要阻拦，却在看清图案后惊叫后退——
斑驳药渍竟组成一幅诡谲画面：锈迹斑斑的天门之下，黑衣少年持青铜断剑而立。剑锋所指处，万千修士化作血色星骸，铺就登天长阶。
而在画幅角落，一抹朱砂色的药渍轻轻晕开，恰似少女鬓间垂落的钗头流苏。
"此子不除，必成我剑道大劫。"
天剑阁禁地深处，七柄镇派古剑同时指向东方。剑池底部，三百年来首次泛起血色锈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