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的秋汛来得蹊跷，九曲河倒灌进青石板街缝，却冲不散雪月楼前的龙涎香。
江晏斜倚在二楼雕花栏边，玄色大氅边角缀着的血玉髓正将晨雾染成淡红。他脚边跪着瑟瑟发抖的绸缎商，檀木匣里那对夜明珠在阴天竟泛着磷火似的幽光。
"王掌柜的孝心，本座收下了。"江晏指尖掠过珠面，昨夜还卧病在床的珠娘突然尖叫着投了河，那是她亡夫的遗物。
更鼓未响，当铺门前的队伍已排到漕运码头。穿粗麻的渔夫捧着祖传的青铜樽，富户抬来整箱南洋珊瑚，穷书生攥着半块残破玉珏。每个人眼底都浮着层赤雾，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
"东街刘铁匠当了传家宝刀！"茶博士压低嗓子，"那刀出鞘时，他家祖坟突然窜出三尺高的绿火！"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要知那江公子收的可不是俗物，上月李员外献上的前朝将军甲，当夜护城河就漂起七具无头尸，盔甲纹路与那甲胄分毫不差！"
正午日食时，江晏的乌篷船泊在城隍庙前。他舀起半碗浑浊河水，指间漏下的金粉竟让水面浮现出百具沉尸的轮廓。卖花女阿芷的竹篮突然倾翻，沾了晨露的茉莉尽数枯萎。
"姑娘的银铃铛倒是别致。"江晏苍白指尖勾起阿芷腰间旧饰，那铜铃铛突然震出梵音。少女眼神瞬间空洞，转身走向典当行的脚步把绣花鞋都踩掉了跟。
三日后，更诡异的流言在瓦市滋生。
城北古玩店的杨老板献出镇店之宝，西周饕餮纹青铜鼎，当夜他家祖祠的牌位齐齐转向西方。更夫瞧见鼎中爬出百足虫，虫背上分明长着人脸。
"江公子在找这个吧？"黑市掮客老金堆着笑呈上木匣，里面躺着半枚虎符。
江晏抚过符上饕餮纹，窗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可临江城已百年无战事。
子时打更声断在喉咙里。更夫赵四瘫在柳巷口，铜锣上黏着张人皮面具，那眉眼正是白日失踪的典当行朝奉。面具内侧用血画着星图，正是九曲河近日浮尸的位置。
"妖物！定是那外乡人招来的灾星！"里正带人围住雪月楼时，江晏正在把玩新得的翡翠扳指。
楼内飘出的安神香让众人骨酥筋软，等回过神来，怀里都揣着锭雪花银。
漕帮汉子不信邪，趁夜驾船想盗回当掉的玄武砚。翌日船漂回码头，舱内结满冰霜，砚台里的墨汁凝成"多管闲事"四个血字。
帮主最宠爱的三姨娘突然暴毙，心口插着支朱雀金簪。
中秋那夜，九曲河突然逆流。江晏的画舫悬满琉璃灯，每盏灯芯都裹着粒金瓜子。
他倚在船头剥蟹，蟹壳里竟藏着临江布防图的残片。对岸忽起骚动，二十八个童男童女提着莲花灯走向河心，腕间银铃与雪月楼的风铃同频共振。
"快看！鱼群在拜月！"岸边惊呼炸开。万千鲤鱼顶着河灯浮出水面，鱼眼全变成赤红色。江晏弹指将蟹壳掷入水中，鱼群突然发狂般互相撕咬，血水染红半条九曲河。
打更人的梆子终于敲响时，江晏正在烛下拼合虎符。
血玉髓在符面游走如活物，窗外飘进的河灯残骸恰好补全最后道凹槽。他对着月光举起完整的虎符，临江城地底突然传来战鼓般的闷响。
"还差三件。"江晏抹去唇边血渍，案头宣纸上依次圈着：
城隍庙石狮眼底的
百年老槐树心的雷击木
以及...那个小姑娘腕间真正的合欢铃
晨雾漫过青石板时，早市百姓发现所有典当者家门口都积着滩黑水。卖豆腐的老孙头一脚踩滑，摔出怀里的血玉髓，那正是他三日前当掉亡妻遗物的"赏钱"。
临江城的秋雨，开始带着铁锈味了。
……
雪月楼的琉璃瓦结满白霜时，青城山首徒的松纹剑正钉在江晏的乌木案头。剑穗缀着的五帝钱嗡嗡震颤，铜锈里渗出黑血。
"江公子好雅兴。"陆明修并指抹过剑脊，青城剑阵的虚影在梁柱间流转，"用九阴之女的头骨雕酒盏，不怕损了阴德？"
江晏晃着杯中琥珀光，玄铁扇坠突然割裂剑阵阵眼。血玉髓吸饱了剑气，在扇面洇出《黄泉九渡图》："陆道长不如问问令师弟——"扇尖指向窗外，漕帮汉子的尸首正浮出河面，心口插着青城派的制式匕首。
子时打更声断在第七响。唐门十七娘的红蝎尾针穿透窗纸时，江晏恰好翻开《山河志》的临江卷。毒针在触及书页的刹那倒飞，扎穿三个唐家暗哨的咽喉，尸体坠地声惊起夜鸦阵阵。
"血煞决..."陆明修剑指凝气，忽见江晏左耳赤玉钉亮如残阳。雪月楼三十六盏宫灯齐灭，黑暗中响起血肉撕裂声，再亮灯时，青城十二剑侍的佩剑全插在自己胸口。
江晏腕间银链缠住陆明修脖颈："告诉玉虚子，他私生子在合欢宗地牢的留影石，本座留着配酒呢。"松纹剑寸寸碎裂，剑屑在案上拼出"贪狼"二字。
五更天，九曲河浮起七具修士尸首。赤霄观主的三昧真火烧红半条河道，却在触及江晏画舫时凝成冰凌。
老道怒掷的紫金钵盂被血玉髓击穿，钵底"敕封"二字正落在城隍庙石狮眼中，石狮霎时泣血。
"赤霄观的辟邪符，画得不如醉春楼的鸳鸯帕。"江晏踩着浮尸踏浪而来，玄色大氅掠过处，河面冻结出曼珠沙华纹路。
赤霄观主掐诀引天雷，却见雷光尽数没入江晏手中的虎符，临江城地底传来战马嘶鸣。
午时三刻，漕帮三百硬弓手封死九曲河两岸。箭雨离弦瞬间，江晏掀开画舫暗格，前夜收来的西周鼎喷出绿焰，铁箭熔成铜汁浇在弓手脸上。
帮主邱万山的三环大刀劈裂船舷时，鼎中爬出的百足虫已钻透他七窍。
"邱帮主可知，"江晏将虎符按进他天灵盖，"你祖父用玄武砚镇压的河妖，正在啃噬你妻儿的脚趾？" 邱万山爆体而亡的血雾中，浮现出邱府满门被鱼妖撕咬的幻象。
峨眉三尼的降魔杵搅动满河冤魂。江晏立在船头吹埙，埙声引出血色漩涡。三尼的紫金钵飞出镇压时，漩涡里突然伸出白骨巨。
"师太们的往生咒，超度自己可够？"江晏弹指击碎为首老尼的舍利子，佛光反噬得三尼七窍流血。暴雨转红，河面漂满破碎的念珠。
最后一道残阳被乌云吞噬。江晏踩着赤霄观主的头颅登岸，虎符吸饱修士精血，纹路已由饕餮变作穷奇。
“一个个的都想试试我老底，何苦来哉。”江晏摇摇头，本命江阎的他，可从来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奈何这世道，不让好人活啊…
雪月楼突然传出裂帛之音，他留在房中的《山河志》无风自动，临江城的龙脉走向正被血色改写。
当铺掌柜哆嗦着呈上锦盒。江晏掀开盒盖瞬间，整条长街的灯笼尽数炸裂。盒中躺着的半块合欢铃，与阿芷腕间的残铃严丝合缝。
"终于齐了。"他轻笑，血玉髓突然爆出强光。九曲河底升起十二根青铜柱，柱面刻满被抹去的上古宗门徽记。最先赶到的漕帮余孽被光柱绞成肉泥，血水染红大河。
子夜惊雷劈开城隍庙匾额，江晏已站在青铜阵眼。
虎符与合欢铃相撞的刹那，临江城所有典当者突然心脏爆裂，他们珍藏的异宝从尸身中破体而出，化作流光投向九曲河。
"还差最后一步。"江晏抹去唇边血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