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望见垂钓老者银须上凝结的霜色，忽地轻笑，开口时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熟稔。
不过，这话一出，除了垂钓仙人依旧面不改色之外，其他三人皆是愣怔。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疑惑这个女子与垂钓仙人之间的关系，更困惑于她说的话。
“您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献君试探性自言自语。
女子的话，也让水出玉忍不住再次询问垂钓仙人：“仙人，您确定是她吗？”
垂钓仙人只管哈哈大笑，长长的胡子都笑弯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水出玉更加焦急。
"大姐可见过..."蒋林刚开口便被老者鱼竿突然绷直的弧度打断。三尺银线在雾中划出流光，钓起的却是片残破的湖蓝织锦——正是肖清清香囊的料子。
他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向那船舫上的大姐喊道：“大姐，你可曾见过一个姑娘？或者，有没有别人带着她一起出现过？”
撑篙大姐忽然摇橹转向，船头惊起数只白鹭："在水草荡，倒见着个穿月青云纹襦裙的清秀姑娘。"她竹篙点过之处，水面忽现旋涡状的奇异纹路，"这河道近日总爱打转，像被什么牵住了魂。"
水出玉闻言一喜，连忙带着期待追问：“大姐，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她？”
大姐微微一笑，点头答应：“可以啊，你们上来吧。”她说话虽慢，但停船、行船的动作却十分麻利，瞧着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水出玉等人迅速上了船。
船舫在水中微微荡漾，随着大姐手中撑杆一点，在水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船便缓缓离岸，重新启航。
大姐惊喜的喊了一声：“你们看，水倒流了。”
垂钓仙人放下了手中刚拿到的东西，目光深邃的望向远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去吧，去吧，那是对的。”
大姐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垂钓者，觉得有些好笑：“来时问你，你道不知晓，如今倒是明白得很，怎么？是不是因为看着这河水逆向流淌，心中才跟着明朗起来？”
垂钓仙人笑道：“此非彼，彼时你问，我尚不知，此时明了，自是知晓。”
大姐听了，也仅仅妩媚一笑，晓得这老仙人说话还稍微有些脾气。于是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船顺水而下。
船舫上的其他三人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看到垂钓仙人和大姐的交流，心中生出几分好奇，想要下船或者过河一探究竟。
可是无论是下船还是过河，都让他们无法如愿，要么船离岸已远无法往回划，要么清澈见底的水下是流动着的流沙，要么河水所到之处深不见底，实在怪哉！
三人相视一眼，只能摇头苦笑的作罢。
蒋林忍不住问大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大姐微微一笑：“既然船航顺水，不如就让它带着我们前行。”
河水顺着流势缓缓，大姐站在船头，任由微风轻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她本无需撑船，因为河水会带她到想去的地方。与波偃仰，是世间最自在逍遥的状态。
两岸聆鸟语，近处的清脆可闻，远处的悠然扬音，分辨不清是什么鸟，只觉得这如画的风景里，又添了一丝自在的共鸣。
兴许是受到了这鸟鸣的蛊惑，又或是被那潺潺水声所吸引，水出玉的心境慢慢变得平和起来。
水出玉不禁打量着这陌生的大姐，发现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和力量。不是寻常女子那种温婉柔顺的力量，而是一种内敛的、深沉的力量，让人莫名地心安。
大姐似乎察觉了水出玉的目光，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她。水出玉微微一怔，随即回以一笑。
大姐倒是没理会水出玉的笑容，继续唱着那不知来处的歌儿。
少游一觉扬州梦，自作清歌自写成。流水潺潺映寒鸦，只怜孤影照残梦。
潺潺流水，寒鸦孤影，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还缠绕着断肠之音。想到这些，水出玉不由再次看向那大姐，她的身上似乎就浸染了这种飘零半生的气息。
水出玉满心的疑问，大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般年纪的女子，理应在家中安稳度日，享受天伦之乐，又或是含饴弄孙，尽享晚年清闲，为何独自一人乘船游曳在这邪门的小河上呢？
思绪间，水出玉又想起一事来，问：“大姐，你怎么知道看到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舫船忽地没入浓雾，撑篙女子斗笠边缘的露珠折射出诡异青光。
“姑娘，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晚了吗？既然你们已经上来了，即便是贼船，那也得认。”她竹篙点过岩壁蜂窝状的古老纹路，"一个时辰前见过那姑娘——"话音被暗流中的漩涡吞顿，"被捆得像端午的角黍，倒是双眼睛亮得似虎睛玉，一路上除了你们没人找。"
水出玉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阵鄙夷。她暗骂自己关心则乱，竟然在这种时候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大姐似乎并不在意水出玉的毫无回应，她自顾自地继续开口，声音低沉：“能在一群男人中出现一个女人，还是如此年轻的女人，这种事情确实不多见，那群人满脸横肉，目光凶狠，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那个女子，被什么东西绑住了嘴巴，可惜了一身清水的身姿。”
蒋林猛然抓住船舷，指甲在潮湿木纹上犁出深痕，连忙追问道：“那你怎么不去救她？”
"救人？我为什么要要救她？我与她素不相识，且没那能耐，你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救？"大姐忽然用竹篙搅碎水面波光粼影，"上月漕帮沉了几船私盐，河底现在还沉着带牙印的指骨呢。"
水出玉指尖触到舷边冰冷的青荇，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明白强求不得。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和自嘲：“对不住，是我们鲁莽了，不该将你的帮助当成理所当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