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吩咐御前侍卫:“带人在花园内找找,刚才进园时在路边长椅上看书的儒生。”
侍卫在探春花园找了半个时辰,没有找到人。
回到侯府,玉瓶见主子怏怏不乐,连忙安慰说:“大王今天派人加急去合水镇,后天可到,再过两天人便到番禺了。”
赵丹亭苦笑:“这件事能搁置五天么?”
叉着腮在桌子上想了一会,终于说:“好吧,我承认,那天点茶,图案是他的眉眼。”
“啊?”玉瓶差点惊叫出声。
“我一直自诩对他没有别的想法,然而,那双眼睛实在让人难忘。”
玉瓶点头:“大王也说林老板的眼神让人记忆深刻。”
却又提醒:“奴婢斗胆多嘴,您对他了解不算多,论家世、身份、学识、外貌,你们相差太远。万一他是个只会打算盘的普通生意人......”
“普通商人又如何?你看那骆越歹人,贵为王子,又如何?人生最难得知己。”
慢慢陷入回忆:“那天我笑说‘怎不请我坐下来饮一杯?’他说‘请、请坐!’,手忙脚乱请我坐下饮茶。我问‘是什么茶?’,他说‘高明山白眉’,我说‘好茶’,又问‘你不奇怪我为何到来?’......自始至终,他没问我身份,却知道我是谁;六年前我和他只讲了三句话,六年后再见,却像熟人一般......”
赵丹亭的面容笼罩着淡淡的忧伤,把玉瓶看呆了,见主子停止讲述才回过神:“真好啊!那,接下来呢?”
“他问我‘为何到来’,我说‘今年不办冬猎,有点无聊’......”
原来,那次茶话的情形,会面经过,言语往来,都镌刻在记忆深处。
“他说,‘此刻虽然是寒冬,我只、只觉得如沐春风!’......后来,你也知道了,他跑回去,写了地址给我......”
玉瓶被感染了。
那天站得远,没有听到二人对话,现在由翁主复述,一句句,竟似回甘茶一般,细品之中回味无穷。
只听翁主长叹一声:“我从未与人这样默契地说过话,什么身份地位,黄金万两,哪里比得上?”
玉瓶喜悦地说:“这可好了,有大王做主,你们一定能在一起。”
“唉!这几天我在反思自己。因为父亲身份特殊,他对儿女感情淡漠,要求严苛,我凡事淡然,随遇而安,心想有赵兴罩着,能平和度日便好。然而遇到骆越王子这样的歹人,才知世道险恶,才明白得一人相对品茗、相视而笑的可贵。”
“翁主......”玉瓶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主子幽幽地说:“其实那天在庙会,我也看到一个人很像他,闪入人群不见了。我怕你们笑话,没有说出来。”
“啊?”玉瓶无比吃惊,“玉壶、范侍卫都看到了,再加上您!”
随机一拍巴掌:“加上大王,四个人了!您去的地方,长得像林老板的人都会出现,难道他真的来了番禺?”
赵丹亭微笑颔首:“很快就知道了,也就五天......”
“嗨!”玉瓶又不满意了,“他为何不直接找来?”
“你呀,人家以什么名义求见?”
玉瓶眼珠子骨碌碌转:“要不,您多多出门,然后来个遇险,比如说摔倒啦,掉河里啦,甚至,让侍卫扮歹徒前来打劫,看他会不会现身英雄救美。”
“又来了,尽出些馊主意!”
“那,我们就安安心心等大王的消息吧。有他在,什么都不怕!”
樛太后所居祈宁宫,赵兴大踏步而入:“母后,您找我?”
樛太后示意他坐下,这才问:“听说,街头巷尾都在流传骆越王子请求和亲的消息,这怎么回事?”
赵兴有点意外:“按照规定,朝议不的外传......”
“然而现在已经广为流传了。”
“儿臣当即派人彻查消息源头。”赵兴说着,看一眼桂公公。
桂公公会意,走了出去。
樛太后见儿子办事利索,略感宽慰,问:“你如何看这件事?”
赵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利用舆论施加压力,促成和亲。这事大抵骆越王子干的。”
“卑鄙!”太后恶骂一声,又问,“你物色的人选如何了?”
赵兴知母后问的是为丹亭物色夫婿一事,就禀报说:“儿臣已圈出第一轮十五个名字,正着手进一步考察。”
“这件事要快,以防节外生枝。”
“母后提醒的是。”
“好了,你忙去吧。”
“儿臣告辞。”
儿子离开后,樛太后在美人榻上假寐片刻,忽然睁开眼睛,吩咐长史樛芙桑说:“把昨日那封信拿来。”
樛芙桑用钥匙打开信函匣子,抽出一封信,递到太后手中。
樛太后将信纸抽出,大致浏览,记住信末的地址,然后将信丢入火盆。
火盆冒出火舌,转眼将信烧为黑灰。
樛太后站起身,吩咐樛芙桑:“备车,我要出去。”
樛芙桑问:“今天坐哪一辆车?”
“青蓬车。”
樛芙桑便知主子要微服出行,吩咐得力宫女去备车后,又找出普通常服,吩咐宫女侍候太后穿上,自己也回房换好便衣。
青蓬小马车悄悄开出侧门,七拐八拐拐了几条街,进入一个院子,换两顶小轿出来。
小轿又拐了两条街,再次进入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比上一个院子宽大得多。
樛太后下了轿,步入院门,转过照壁,走入左边侧院。
突然停住脚步,呆立着不动。
芙桑蕖见主子神色有异,急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惊叹出声:“金英花!”
再看主子,已是双眼噙泪,丹唇微动。
忽然听到浑厚的男声:“长安带来的金英花,你可喜欢?”
樛太后泪光盈盈,转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棵梅树,枝枝绽放着白花,花下一位男子,青衣飘逸,微风过去,点点花瓣落到他的头顶、肩上。
正是汉使团主使安国少季。
樛太后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说:“还有梅、梅花,你也带来了?”
安国少季前行几步:“是的。梅中你最爱清客,菊中你最爱金英,于是我带来,种植在这院子里,希望有一天得到你的青眼,没想到你一次次拒绝邀请,差点耽误花期。”
“我......身不由己......人言可畏。”
芙桑悄悄后退,将侧院门掩上,警惕地守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