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可我终究是低估了他。
就在次日,就在我带着阿娘离开的当口。
我又看见了韩言。
他浑身擦伤,乞儿一样趴在门口。
哀怨地,看着我。
【韩大侠?你不是家中有事,暂别了吗?】
【这伤是?】
阿娘连忙扶起他问。
【实不相瞒,我父母双亡,尚未有家。】
【半夜睡醒,也不知被谁抛到了山崖下,也是命大,挂在了树上。】
阿娘了然,当即拉了脸问我:
【云溪,昨晚不是你和小二一道送韩大侠回的房么?】
我没有接话,韩言则急着辩解:
【哦,与唐姑娘无关,昨夜是我睡不着,走到后山打了会儿坐,才遭遇的匪徒。】
【想来或许就是唐姑娘说的,蓝月教的余孽。你们还是趁早离开,不要被我拖累。】
到底是聪明绝顶。
不仅才智卓绝,演技也是不输优伶。
委屈巴巴的样子,恐怕连自己也信了。
但我不会上当的。
更不会称他的心意。
【韩大侠说的有理,既如此,我们便就此别过吧。万一遭遇了匪徒,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果不其然,他僵住了。
不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毫无侠义可言,甚至,有些冷血。
【也…好。】
他几乎是牙缝之中挤出了回答。
我没有应,只是拉着阿娘径直往门外冲。
当务之急,是先保护好阿娘。
至于韩言的命,我会再想法子来取。
6
可惜,我看透了韩言。阿娘却被他所骗。
甩开我斥骂:
【我唐门素来以义闻名,岂能对一个伤者见死不救?何况韩大侠还救过我的命。】
【我和你爹平时都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
说罢,又执意去扶韩言:
【韩大侠,你就跟我们先回唐门,等伤好了再说。】
我当即横剑:【不可以!】
阿娘也挡在韩言身前:【韩大侠昨夜遇袭,当真是蓝月教所为吗?】
我心虚了。
阿娘便不再问了,决绝地扶住韩言:
【我心意已决。你要是动手,那就先杀了我这个阿娘!】
我放下剑,沉默了。
沉默地看着阿娘,走上我曾经的道路。
我知道,这一切不怪她。
因为即便是我,上一世也被他所骗。
真相实在过于离奇,而他又伪装得如此之好。
若非死了一次,根本没有人会信。
所以,我只能闭嘴。
眼睁睁地看着阿娘,带走韩言。
看着韩言被树枝划伤的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哪怕一个字都没有,我也能感觉到,他再说:他又一次赢了。
四海江湖,武林八派,只要他想要的,一定势在必行。
就像他曾经得到我,得到仙剑,得到武林盟主的宝座一样。
7
【云溪,你和韩大侠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
在韩言的房门外,阿娘这么问我。
【如今你爹不在了,唐门正是用人之机。】
【韩大侠无论是人品还是武功,在当今的武林,都是拔萃的。】
【所以,阿娘想要招他为婿,让他助我登上唐门掌门的宝座?】
也许是过于直白,阿娘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只是扇了扇手,示意我小声些。
可惜,瞎子的听觉比谁都灵敏。
一眨眼的功夫,韩言已经闻声,靠住了门框。
我走了两步,故意站在阿娘与他的中间,
【可惜,阿娘错了。我与他之间并无误会。】
【只是单纯的讨厌。】
【见不得他笑,见不得他好,甚至,见不得他,安稳地活着。】
阿娘愣了,半晌没说出话。
韩言更是一震,追着我问:
【韩某究竟哪里不好,竟惹得唐姑娘如此厌弃?】
我再忍不住,几步上前便掀了他的面具:
【你不好的地方,还需要我说么?】
【明明是个瞎子,非要装作正常人。】
【明明不受欢迎,非要死赖着不走。】
【明明内心阴暗,却要装作古道热肠。】
【你没脸没皮,又虚伪阴暗,这样的人,怎能不惹人厌弃!】
8
几乎是一瞬间,韩言那总是自持的脸便垮了。
嘴角哆嗦了一阵,才终于组织起语言:
【我知道了…叨…叨扰了多日,韩某也该离开了。】
我昂着脑袋,一步也没有退。
只是顺竿催促他:
【出门右转就是山门口。韩大侠如此能耐,应当不需要人送吧?!】
他的脸色由白转黑,胡乱点了点头。
眼看他已经妥协。
关键时刻,阿娘却恼了。
啪地一声,突然往我的右脸甩了一掌。
【你给我住口!江湖儿女,以义气为重。】
【韩大侠是因为唐门而伤,你怎么能如此没心没肺!】
【唐门如今势弱,你若是连救命恩人都能扫于门外。我看你怎么服众,怎么继任掌门!】
我捂着脸,正要向他解释。
可气头上,阿娘只是将手中的药盘压给了我。
【从今往后,韩大侠的伤,就由你亲自照顾。】
【他若是死了,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
阿娘走了。
韩言不说话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但既然得逞,笑与不笑都是一样的。
我单手一震,捏碎了药碗,
【你是不是觉得,你能把所有人都能玩弄于鼓掌?】
他没有回答。
我又踩住地上的碎片,
【好,既然你这么想留下,那你就留下。】
【留下看看,我怎么帮你养伤。】
9
我没有食言,当天晚上,就重新熬了一碗药,亲自送到了韩言的床前。
他端着碗,用食指的指尖探了探,却没有喝。
【怎么,担心碗里有毒吗?】
他偏侧着嘴角笑着:
【只是试试烫不烫,你知道的,这是瞎子的习惯。】
很突然地,就有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不自禁想起,上一世他也总是这般。
总是用食指。
结果就是,食指上的皮,总是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最终长出了厚厚的茧。
后来,我便不让他这么试了。
凡有入口的汤水,总是我先喝一口,再骗他喝我剩下的。
他不知情,我却乐得其中。
直到那一天,我在碗里下了巨毒,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他拦住了我。
我才知道,他的嗅觉,原来灵敏到可以分辨每一种药材的气味。
我问他为何不阻止我。
他却说,他只是想要看我高兴,更喜欢用这样的方式,与我亲近一点。
可谁又能料想,当时的亲昵。
有朝一日,竟会成为,我害他的利器呢?
他能识毒,所以我没有放毒,只是放了无色无味的化功散。
一个武功尽失的魔教教主,还能对江湖产生什么威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