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出玉倚着缠枝牡丹窗棂，看暮色漫过二人相叠的衣袂，忽觉满室佛香里，当真有几分灵山法会的庄严。
巷陌深处渐远的辚辚声中，忽听得阁楼传来玉磬清响——原是水出玉对着满室流光溢彩的珍玩喃喃："下回定要收双倍银钱，方可抵得过这般眼疼心酸。"
待二人离开，水出玉望着渐隐在炊烟中的车影，拿了纸笔，蘸取新墨，在洒金笺上写下柳永词句，嘴上便说："阿刚，小莲，告诉大家，凡购买赤玉犬者，附赠《燕归梁》词笺——红碧玺自古是相思石……"
水出玉设计的作品琳琅满目，不仅摆件精美绝伦，更有各种首饰令人目不暇接。像蒋林那种耳坠，只是她众多作品中的冰山一点。
耳扣、项链、腰封、腰坠、手链、手环，甚至发冠、发簪、步摇，无一不展现出她独特的审美和匠心独运。这些作品深受年轻人喜爱，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富贵之家，都纷纷慕名而来。
有时候人太多了，水出玉也有些苦恼，自己双手写不过来，就懒得亲自动笔，干脆拿去给小夭哥写，小夭哥又让年纪轻的和新来的寺中弟子帮写， 她都照样给了香火钱。
她写完的词笺，便让阿刚带到书院去与院正商议帮忙，让需要生活救助的书生帮忙抄写词笺，后来那词笺就不止有《燕归梁》，还有别的相思词句，若有自创词句者，过了水出玉的眼，亦可写入，还能题上姓名。
水出玉认为，这又是一波广告，不仅是自己店铺的产品可以宣传，还可以宣传文学，岂不是大家都能学着如何附庸风雅的相思咯。
朱漆门枢终日唱着迎宾曲，这日却被鎏金错银的翟车碾破了节奏。
蒋夫人额间九莲宝冠映着满室珠光，羊脂玉禁步叩响青砖的韵律，竟与晨钟曲调暗合。
"夫人万安，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阿刚躬身如敬佛像，却见对方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优雅的笑容，云履径直掠过描金地衣。
正好水出玉跟献君从后院出来瞧瞧，阿刚便不经意的过去与水出玉小声耳语。
起初，蒋夫人见到来人，并没有认出她跟献君是随着华严寺一起去过蒋家的人，二人便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挑选。
蒋夫人扫了一眼二人的衣着，料子并不曾见过，心头不由生出一丝轻视，以为是哪家的不起眼小角色，便未曾多加留意，只是负眼相待。
蒋夫人孔雀翎织金披帛拂过莲花纹香案，忽听得小夭哥的竹帘后飘来句："这位便是阁里唯一的东家，姓水。"
寒潭乍破，贵妇人面上端凝的薄霜瞬间化作春水。
满室浮动小夭哥送来的龙脑香里，水出玉忽然参透佛经所言"诸相非相"的真谛。不过，她并不想深究这些，一正一负等于零，正好无感，所以不管她买什么，她都一视同仁，不谄媚也不怠慢。
"莫不是华严寺道我们蒋家做法会那日......" 蒋夫人凤眸微眯，织金云肩在满室珠光里泛起流霞。
献君带着温润笑意，上前一步作揖："夫人慧眼，那日随修曾法师到蒋府去见了世面，蒋夫人近日别来无恙否？"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跟着修曾法师一起来的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蒋夫人恍然大悟，语气比先前更加热切了那么一点点，“多日不见，姑娘应该还记得我吧？”
她并不知道这间铺子原来是谁的，也不清楚水出玉的来历，但她看到水出玉如今能一个女人撑起那么大个铺子，且生意兴隆、客似云来，便知道她肯定来历不凡，反正好言相待准没错。
因此，她倒也不再心存鄙夷。
水出玉着实没想到，这位蒋夫人居然会在她面前端出长辈的模样。
水出玉倚着珠帘暗觉有趣，这情景倒似她前日看到工匠师傅修补的唐代金银平脱镜——明处是宝相庄严，暗处却藏着百子嬉春图。她故意将玛瑙算盘拨得清脆："夫人恕罪，近日忙着赶制嵌《金刚经》的璎珞项圈小图样，倒记不得在哪家高门见过这般气度。"
蒋夫人听出水出玉话中的疏离，也不以为意，道："好巧的心思，我是蒋家夫人。"
水出玉故作惊讶，接着微微行礼，道：“哎呀，不曾想原来是蒋夫人，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来人，快给蒋夫人上好茶。”
蒋夫人觉得水出玉还算是个识时务的人，心中稍安。
“蒋夫人，好久不见呀。”水出玉嘴角上扬，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回应，“您最近可还安好？”
青玉案上错金茶匙轻碰盏托的脆响里，蒋夫人捧着越窑青瓷盏的手顿了顿。茶汤映着琉璃柜折射的珠光，在她保养得宜的面容上荡开细碎涟漪。她听着有点怪异，但是对方的的确确是非常礼貌热情的样子。
"多谢东家关心，姑娘这般年纪经营若大铺面，倒是比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强。" 她保养得当的手指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茶香四溢，再以袖遮面，小嘴轻抿，缓缓开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用在姑娘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想当初东家还是那般内敛，不曾想，如今竟已有了这般大才。”
蒋夫人的动作瞧着行云流水，气质高贵，这样端庄的人，常人总会先敬三分。
水出玉执起茶筅徐徐调膏，素白襦裙上暗绣的小犬纹在光影间忽隐忽现："不过是守着祖传的錾刻手艺，比不得夫人持家有道。"这个手艺，是肖清清特意让阁里的工匠师傅去跟肖爹学习后精进的。
言语很是诚恳，一副乖巧后生的模样，让人很容易就生出一种好感。
蒋夫人忽然倾身细看案头未完工的小样图，还有金丝蟠成的宝相花纹间嵌着拇指大的血珀的图样："这等工艺，倒让我想起慈恩寺供奉的鎏金舍利函。"羊脂玉镯碰在青瓷盏沿，发出清越鸣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