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赤辰砂带着尚未恢复过来的男子逃窜亦是狼狈,他寻了一所空屋舍堵好门扇,便似丢开物件般随意把手一松。
一声闷响后,重伤的男子无力痛哼道:“脏腑本就快被震碎了,还如此粗暴对我。”
“你只让我控制住他,可没说是要逼他入仙化境!幸亏他不在状态,否则即便是全盛时期的你,也只有死路一条。”赤辰砂不耐烦地掀掉他的面具,难掩怒意,“离圣,你若是真死在这,可没人替你收尸。”
离圣咳血不止,仍轻笑两声,“忘恩负义的家伙。”
“你也不是什么有情有义之徒,事事皆瞒着我,既不能推心置腹,谈什么殊途同归。”
话虽如此,赤辰砂还是为其渡去内力疗伤,约莫过去一柱香时间,离圣状态有所好转,脸色却依旧惨白。
“就你这打了败仗的样子,回族岂非令人生疑?”
“洛千常已经很久没有传唤过殿守,估计是回去闭关了,族内一直太平,无事寻不到我焦尾殿。”
“确实,祸端皆因你而生。”赤辰砂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青花瓷瓶,继而半蹲至离圣身前,不容拒绝道,“服下,调息吐纳。”
离圣盯着滚落到赤辰砂手心的丹药许久,才犹豫着吞服入喉,而后闭目养神。赤辰砂退至一旁打坐静候,直到一丝天光自门缝渗入屋内,离圣再咳两声,已是有力许多。
“我们当初大开无极森林供外族寻宝探秘,可丹鼎派给宫廷的只有良药成品和毒药丹方。美其名曰不愿世人皆能轻易得之,为所欲为。长此以往,却是天下人称赞丹鼎派悬壶济世,对我们指责嫌恶,痛骂鬼巫族只会炼制阴险之物,伤天害理。”
离圣手臂撑地坐直了身子,动作不大,还是稍显费力,得需轻喘两息,才能继续开口,“她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易家愚弱得很,堂堂救世济人的医者被污蔑炼毒害人,君王无所作为,他们竟就这样忍了。”
赤辰砂这会儿才睁开双眼,动动嘴巴,离圣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意味深长道:“大哥,你说,她会成为我们的威胁吗?”
“你所行之事既然不能光明磊落,就少牵扯旁人,免得多行不义,引火上身。”赤辰砂话锋一转,“先前在离都损兵折将几何,还不足以让你吸取教训吗?而今依旧不懂适可而止,乔易棠落得一身伤回去,叫那人知道了,定要扒你一层皮。”
离圣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颇有些沾沾自喜地说道:“放一百个心好了,他根本不敢动我。当初借离家势力坐上慧相卿的位置,借我一众死士之力攻上丹鼎派,若想过河拆桥,我们自然有法子让他身败名裂。”
赤辰砂终于变了面色,脸上浮现一丝错愕,离圣有些忘我,紧接着说:“你猜为何江都会有我们的据点?乔易棠就算知道了这处秘密,只怕是对他那师父越发怀疑,心生隔阂。毕竟这湖上的机关,我可是精心设计过的。
“你以为那人是何方神圣,仅凭一人之力便能搅得整个大陆天翻地覆?我不否认他强大、有勇有谋,若是好好待在艮族,定能辅佐大当家治理一方。可惜偏偏是个情种,为了一个女人与我父亲订下契印,你猜是什么?”
离圣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以灵魂起誓,经幻影阁秘术‘冥魂’的牵制,若有违挚言,当即受噬魂之刑,成为一具任我们摆布的傀儡,替我族卖命。
“他若真叛了离家,可不怪我们让顶着那副琼羽仙无人不知的面孔,却纹着艮族顶级世家图腾的人坏事做尽。到时候鹬蚌相争,我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叛,他捞不着好处,却要付出如此代价,我们当然不惧他叛。只是他不叛,我仍得让他三分,他的智谋和实力不可否认能为离家带来好处,离家不能失了民心,叛君篡位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固然不能摆在明面上做,若想扳倒洛千常,唯有靠他。
“只是他太慢了,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加速事态发展,所以从据点的药库中随便摸了个瓶子。那个叫明磊的蠢货真是好忽悠,可惜这么快就死了,不能继续为我所用。”
离圣话说到这,甚至带了几分惋惜之情,赤辰砂终于能开口问一句:“为何要逼乔易棠入通灵中期?”
“你没有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吗?好想挖下来,日后收藏在火离殿中日日观赏。”离圣显得很是兴奋,“那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所有灵者都求之不得的金瞳啊。”
白日离圣不得轻举妄动,只能匿在屋子里调理身体,待夜深再回巫疆。符阵启动生效的一阵白光转瞬即逝,赤辰砂收回视线,听角落传来“哐当”一阵响,转头便见本倚在墙角的臻恶剑倒在了地上。
他拔剑出鞘三分,带着嘲笑的声音即刻在耳边响起,“那晚滔天火焰席卷土地,春色不复,乱了整个江都,激起人们心中的恶,自相残杀——你以为这仅仅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吗?离家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要你冒着暴露的风险行事?”
魅缠上他的脖颈,声音极轻,“离圣知晓本座现世定屠戮四方,想用这个来验明你的忠心,可事到如今他依然提防你,你叛君而投敌,投得明白吗?”
被无形的压力缠绕,赤辰砂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语气却依然铿锵有力,“我只图让鬼巫族变得更好,让不该涉政的人彻底消失,护我族太平——”
黑雾散去,得以放松的男人喘着气,身前再度凝聚的剑灵继续言说,声音不露丝毫感情,“本座助你,是为圆主人遗愿,如若失败,这段时间以来本座折损的修为,必从你与离家人身上尽数取回。”
……
湖边的能量异动逃不过傲满的注意,在场摸索半天仍毫无发现的男人忽而举拳砸向崖壁,反倒令匿在暗处的乔易棠松一口气,终于能够悄然离开。
短时间内丹鼎派是回不去了,他只能暂避于先前墨翎与沧浪在江都的落脚点。掩好门扉,解开衣襟,他低头一瞧,发现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只余一抹红印留在肌肤上,痕迹同样正在快速消退。
与此同时,似乎连体内堆积的旧患亦一扫而空,昔日伤及脏腑却不曾好好调理的病根已经拔除,余下的是许久不曾体会到的轻盈感,无病无恙,灵脉和力量皆健壮更甚于从前。
他不知该喜或悲。如何与师父交代,如何跟丹鼎派中喜他和不喜他的同僚及门生解释,如何向天下人道明白这一切?连他自己都毫无头绪的事情,又怎可能讲得清楚。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他的未来,他将变成众人哄抢的香饽饽,而抢不到的大多数便打着众生平等的旗号喊打喊杀——得他者喜,却又会以怎样的酷刑夺去那仅此一颗的无价之宝;不得者仇,丹方一事在前,这世间一旦再因丹药而大乱,难免祸事丛生,生灵涂炭。
千算万算,算不到对方行这一步险棋,金瞳夺目属实难以掩藏,可事已至此,尚不得破局之法。
乔易棠望向残破铜镜中的自己,只能无力地长叹一声。通灵期修为断层领先于世人,他不可暴露身份,须得藏匿踪迹及收敛实力,否则引来与他不对付的人便难办了。
聚灵阵导致本不该具有生机的破败之地灵力过于充沛,江都的散修纷纷有所察觉,有形影单只的,也有三五成群的,大家目标明确且一致,都在这片区域待了好些天,即便这有限的空间一目了然,他们仍掘地三尺欲探寻端倪。
然而,虽说众人努力后的结果与傲满所得别无二致,事情却朝着越发不可控的状态发酵。直至这偏远屋舍外蓦然响起打斗声,随即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乔易棠已无法坐以待毙,当即扯下衣袍一角蒙上双目,斗篷披身,兜帽一盖。
在门扇被打开的瞬间,一阵劲风即刻自他为中心发散,迫使那占据上风者折了腰,也卷落一枚带血的玉佩。
他放开神识,探得另一倒在血泊中的男子已无生气,霎时怒上心头,“为何要置人于死地?”
动作被限制住的散修显然观察不出他的身份,只不忿喝道:“死瞎子,不也是为了那丹方而来,装什么正人君子,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