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与沈牧昭的相识,起源于戈壁与黄沙。
那时,年仅9岁的我,
仅以一个罗盘为聘,就预定了他的终身。
【星辰风沙为证,记得,要为我守身如玉哦!】
后来,我们真的重逢了,
可三年婚姻,却终于一场骗局。
我带着百万嫁礼,带着新恩旧情,
却只换来了贪慕虚荣的骂名和一尸两命的结局。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他根本不记得我。
他对我仅有的认识,
也是从我提出和离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的。
1
沈牧昭进门时,我正埋头,写和离书。
他拍了拍衣角,在桌边坐下,然后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阿娘想要让公主进门,你该知道了吧。】
【嗯。】
我随意应了声。
【她的意思,是平妻。】
【哦。】
我继续手里的字。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一切听凭安排。】
我仍把头低着。
手掌与桌面一拍,突然发出沉顿的一声响。
【你就没有任何意见?】
意见?
哦,原来我可以有意见么?
一个商户之女,已经忝居西平侯的正室之位。
甚至,还能与当朝的公主平起平坐。难道还能心怀怨愤,觉得不公么?
我有自知之明。
没有意见。
【但凭侯爷做主。】
一声裂响,空气里有碎木屑的气息。
【你这是什么态度?】
条款书写完毕,我开始签自己的名字。
【乖顺、谦卑、大度,侯爷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出来,我最讨厌这副心口不一的姿态。】
是,你对我这个人,横竖都是看不顺眼的。
无论是我的出身,我的样貌,还是我的脾性。
没有一处,不碍你的眼。
忍了三年,真是难为了。
我抬起头来,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
然后将纸张一转,递到桌案的另一面。
【没什么不满的。】
【把和离书签了,我再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了。】
2
他几步上前,抓了和离书。几眼扫过,一掌就压到桌面。
【你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对,把戏。
在你的心里,我总是有数不清的把戏。
为了摆脱贱籍,用钱收买你的父母。
明知你曾娶妻,又携钱强嫁,逼死你的前妻。
从老侯爷,到整个侯府上下,无一不曾被我的把戏诓骗。
只有你,和你的母亲,慧眼如炬。
【签了吧。】
我催促他说。
从来如此,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签了,你我就都自由了。】
隔着书案,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腕。
【你失心疯了吗?】
失心疯?
那你可高估我了。
我可没有这种幸运。
我啊,只是醒了。
怀抱着救你之心,怀抱着对你的爱。
结果,只换来了冤枉和无尽的冷待。
百万家财成空,生产时一尸两命,父亲悲愤而亡,我莫家从此绝户。
而你这西平侯府,门庭渐旺,声望昌隆。
你这西平侯爷,位高权重,有拥不完的佳人,抱不完的儿孙。
而我,葬身荒郊,甚至没有资格,入你家的祖坟。
曾经的热爱,化不开石头。
满腔的热血,更填不满沈家这个窟窿。
【签了吧。】我再一次催促他。
【分开了,你,你母亲,还有我。所有人都能满意。】
【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
3
【你到底怎么了?】
他皱着眉,终于觉察不对。
我只是咬牙忍痛,低着头笑。
是啊,到底怎么了呢?
或许,是攒够了失望吧。
三年夫妻,明明该是最亲的人。
却不知我清白,不知我所求,不知我父亲病重。
甚至不知道,我刚刚拿掉了,尚未成型的孩子。
【签字吧。】
我强压住唇角的抖动。
【虽然无人知晓,但到底是得公爹垂青,当了三年西平侯夫人。】
【当年的嫁妆,就不讨回来了。】
【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
他不说话了。
黢黑的铜仁,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突然就将面前的纸握住,揉成了灰烬。
【这和离书,我是不会签字的。】
强势的宣判,不容拒绝的神态。
如每一个往常一般,等着我认错。
但,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我收了收案前的宣纸,沿桌边坐下,
【无妨,侯爷想撕便撕,反正,纸张有的是。】
【现在没想清楚,就回去再想想。】
【自由、忠义、孝道,究竟哪个更重要,总有一天,会想清楚的。】
如黑云骤至,他的脸登时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揉着额角,轻轻重复,
【什么意思?】
【侯爷会清楚的。】
4
【莫氏,你一个商户之女,难道还想反了天么?】
声浪破云,沈牧昭的母亲几乎是踏门而来。
【我容忍你三年已经是心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侯府女主人了?】
【把钱给我交出来!】
我悠悠睁眼,缓缓从摇椅中起身。
【我若是不呢?】
劈头一杯冷水,【你昏了头了?】
紧接着便有三两个仆妇上前,照例,来压着我下跪。
我没有挡,也没有退。
只是抹了抹眼睛,拎起浇花的水,回敬她与仆妇,一人一个满身。
尖叫声劈云裂树。
沈牧昭也闻声而来。
提枪入门的一瞬,却只见站立的我,东倒西歪的仆妇,和一身狼狈的婆母。
【儿子啊,你看看这个商户,我不过是听说她辞退了府中半数家仆。】
【还千方百计阻拦我的寿宴,我就是来问两句,你看看她…居然如此羞辱于我啊!】
【你爹不在了,我这个曾经的西平侯夫人也是没人在乎了!】
【连个商户之女,如今都敢踩在我的头上!】
【要不是这几个仆妇拦着,我今日就要死在这儿了!】
她声泪俱下,一句句控诉。
沈牧昭的脸也如夜色一样,一寸寸地黑下。
【你又对阿娘做了什么?】
意料之中,他开口问我。
我没有说话。
只是挑着眉,直直看着他。
【说话!】
我悠然坐回摇椅,仍不应答。
他终于没了耐心,一把将我扯住。
【说话!】
我低着头,冷声将他推开,
【你不都看见了吗?】
不用前言后果,也不用了解事实清白。
开口便是,我对她做了什么。
从进门开始,就已经预设了我的错。
还有过往,所有的错。
【怎么,要休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