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年级后,妹伢仿佛消失在自白的世界里,两人没了交集,自白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知道了她辍学的消息,总之就是读到四年级,她就去沿海地区进厂打工,自白不清楚妹伢的想法,但那般家境,如果不是自己特别想读书,必然很容易就读不下去,她的父亲估计也巴不得她能早日挣钱。
多年以后自白依旧在苦读,笨鸟不可能先飞,自白每天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听大人说妹伢嫁人了还生了孩子,两人是厂里打工认识的,自白对妹伢十六七的年纪就结婚生子感到震惊,不过想想又觉得正常,早早出社会,花季雨季的年纪,破碎的家庭,太容易走上寻爱的道路。妹伢没走定亲上门结婚的传统流程,所有都是生米煮成熟饭,事先都没见过家长,后来妹伢带对象回老家,妹伢父亲要彩礼刁难,一气之下男的就走了,自此逢年过节都是妹伢一人回老家,也从没看到过妹伢带小孩一起。
见到自白,妹伢也不再是当年那般,跟自白有说有笑,仿佛从未有过隔阂,自白并不在状态,因为不知道该聊什么,两人很多年没交集,各自的生活也没多少共同话题,自白更多的时候就当个倾听者,听妹伢说,话题也很表面,所以转换话题总会僵住一会,气氛静默,自白努力不让话掉地上。妹伢从没在自白面前表现过失落,她总是笑着,脸上两个小酒窝雀跃着,整个人精气神其实比蔫巴的自白强多了。自白有一点端得正,那就是没有主观上的强弱之分,所以在自傲与自卑的天平上很少进退失据,自白从不觉得自己比妹伢强,命运造就生活环境不同,所以人生不同,并不是自白本身优于妹伢,大多数人都一样除了少数天才,彼此换个环境谁又比谁差呢?
过了几年,听大人说妹伢跟男的分了,没要小孩,她回到了老家,亲戚邻里就有人撺掇给妹伢介绍对象,甚至找到自白母亲做中间人,自白听到母亲提起,立马觉得不妥,老话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自白觉得村里人就是自己的事都没搞清,就到处瞎操心别人的事,自白母亲遂也没这想法。搞这事狗儿(算堂弟,自白曾祖父跟狗儿曾祖父是兄弟)的妈妈最“古道热肠”,人未到声先响,那破嗓子隔老远就听到,一天到晚啥事不干,生的四个娃娃都是靠娃带娃养大,最喜欢到处挫麻将,用一种动物形容,自白觉得她像二哈,但狗儿父亲偏又是个沉默寡言心思深沉的。妹伢第二段就是狗儿妈说合的,说的是隔壁村的一大龄单身汉,婆婆是个明白人,自己儿子条件能力不行,娶亲难,于妹伢来说,除了二婚并不差于对方,图的也是个安稳过日子,遂也很满意。乡里乡亲都熟识,自白母亲碰到妹伢婆婆,都会跟对方念道妹伢的不易,自小缺少母爱,希望乡里乡亲多关心这孩子,妹伢婆婆自是个体面,说定会像自己孩子一般对待。缺少母亲的关怀引导,非礼成婚对妹伢来说并不是多在乎的,她再一次跟对方处了很短时间就住到对方家里,很快便怀孕生子,同样仓促的流程,同样破裂的结局,妹伢并没维系下去这段关系,再次抛弃孩子选择离开,奔赴下一段。
命运就像俄罗斯套娃,你极力抗拒,不断想要摆脱的部分,如影随形,从未远离,原生家庭的桎梏昭示着命运的惯性,妹伢终究做了跟母亲一样的事,那个她曾经痛恨的存在,从被抛弃者到抛弃者,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悲惨版,甚至堕向更深的炼狱。自白不知道她可有选择原谅,跟自己和解,不过自白知道,并不是妹伢如此,这是众生相,自白亦是如此,某个时期特别憎恶父亲的无能白目口无遮拦,也讨厌母亲的暴躁歇斯底里控制欲,其实自白厌恶痛恨的是自己,那些恐惧讨厌的特质在自白身上一样显现,谁能逃脱遗传,哪怕平日再淡漠,惹急了的暴戾也让自白事后大哭,深深害怕这种不可控,讨厌任命运摆布无能为力的自己。一如《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每个人都很鲜活,命运如织,有各自的命运困惑,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