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的剑鞘抵在功德箱上时,铜锁缝隙里渗出的黑血正顺着地砖纹路爬行。
李固安把昏迷的孩子轻轻放在草席上,腐草堆里突然伸出只枯手,攥住孩子反弓的脊背。
"活着呢。"乔雨剑风扫开乱草,露出个白发覆面的老妪。
她颈间铁链拴着七枚铜钱,阿萝腕间银镯突然烫得惊人,糖凤凰残留的糖丝自动缠住老妪手腕,那上面布满与孩童们相同的黑线。
县衙鸣冤鼓响个不停。
六个孩子被剥去血衣摆在堂前,像展示伤口的牲口。
阿萝踮脚给招财蒙上素纱,男孩蜡封的左眼仍在渗血,混着晨露滴在青砖上。
"击鼓何人?"县令的惊堂木震落梁上积灰,打着哈欠。
“路过人。”乔雨冷声回答。
惊堂木第三次砸在案上,震得香炉灰簌簌落在赈灾册的朱砂印上。
"侠女倒是心善。"县令抚着翡翠扳指,眼皮都没抬,"只是这些残童自有朝廷法度安置,何须江湖人越俎代庖?"他朝师爷使个眼色,立刻有衙役抬来盖着黄绸的竹筐。
乔雨的剑鞘突然横在竹筐前,金铃撞碎满室死寂:"昨夜丑时三刻,这些可怜的孩童深陷魔窟,怎么不提朝廷法度?怎么不见你这大人来到!"
县令的扳指磕在砚台边,溅起几点血朱砂。师爷山羊胡颤巍巍地抖:"大胆!此乃赈济灾民的冬衣......"话音未落,李固安已掀开黄绸,霉烂的粗麻布里裹着三具幼童骸骨,蛆虫正从空洞的眼窝钻出。
"上月失踪的赵铁匠之子,"乔雨剑尖挑起块碎布,露出半幅绣着金鲤的肚兜,"这缎子看着可不像一个铁匠家该有的?"
堂外突然传来呜咽。穿绸缎的胖商人扒着门框偷看,却在迎福转过反弓的脊背时踉跄后退。
李固安闪身拦住他,手指在孩童畸形的关节处一按,皮肉下顿时凸起颗琉璃珠。
"王掌柜不想认儿子?"乔雨冷笑,"三年前你给接生婆二十两封口银,就为藏起这天生反骨的'妖胎'——"
"血口喷人!"王掌柜袖中滑出串佛珠,"这等邪物......"
他的话被阿萝的银镯声掐断。小姑娘正用糖浆把招财糊住的眼睛粘成月牙状:"这个哥哥眼睛里住了萤火虫呢。"
县令的惊堂木终于砸向师爷:"你怎让这些无辜孩子受此折磨?!该打!"
"东翁息怒!"师爷慌忙展开泛黄的赈灾册,"这些孩子早录入慈幼院名籍,您看这红手印......"他的手突然被草编蚂蚱咬住,册页间飘落张当票,是雪月楼当铺签押的童子命契。
李固安用银针挑起当票,沉水香的气息漫过公堂。
"够了!"县令的官帽歪斜着,"虽尔等救人有功,但视公堂为无物,视本县令为一小儿乎,本该重罚你们,然而本官体恤尔等江湖人不易,现特批纹银二十两......"他忽然噤声,因为乔雨的剑尖正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处游动的黑线。
“大胆!”县令肝胆欲裂。
阿萝突然哼起童谣:"......官袍长,乌纱亮,蜈蚣钻进大人肠......"
"妖人!来、来人!"师爷撞翻案几,账册里抖出张药方,"畸形人体标本收购凭据"几个红字刺得王掌柜瘫软在地。
二十名持弩衙役破窗而入时,李固安袖中符纸已化作火蝶。乔雨剑气扫过房梁,悬着的"明镜高悬"匾额轰然炸裂。
众人讶然,惊得说不出话,话本里的神仙真出现了!
"狗官!勾结妖邪!"乔雨的剑鞘压住县令咽喉,"我今日必杀你?"
阿萝的糖凤凰忽然扑向师爷,糖丝粘住他正要吞咽的蜡丸。
"原、原来是仙姑驾临......"县令突然匍匐在地,"下官愿捐三年俸禄修缮道观......"
乔雨一脚踩碎他摸向暗格的右手:"不必,借大人官印一用。"她蘸着血朱砂在迎福脊背按下官印,孩童反弓的关节突然爆响,琉璃珠破体而出,珠内赫然蜷缩着知县的小像。
……
暮色染红鸣冤鼓时,六个孩子蜷在乔雨剑气凝成的光茧中。
衙门外,王李氏正用百蝶裙摆擦拭荷包上的脓血,人头来回攒动,纷纷要看个热闹。
“他们受此折磨,全赖你们。”乔雨冷冷扫视一圈。
众人胆寒,只因乔雨那青玄剑上的青玄二字。
来头不小!
满堂死寂中,县令的朱笔在赈灾册上划出血痕。
师爷山羊胡抖得厉害,捧着的名册哗啦散开,每页红手印都按在孩童的生辰八字上。
在实力面前,一切伪装都显得可笑。
阿萝蹲在公案边,用稚嫩的口气说:“这是什么?”
"招财二贯,迎福十两......"李固安指尖拂过墨迹未干的价目表。
师爷一惊,接着袖中滑出张小像,正是雪月楼姑娘对着琉璃宫灯梳妆。
“没什么…没什么…”
后堂突然传来陶瓮碎裂声。
一块门闩突然砸向孩子天灵盖。
“谁!”
乔雨的剑气震飞门闩时,绸缎商抱着迎福哭嚎:"我的儿啊!"可他抚摸孩子反弓脊背的手势,分明是在丈量西洋珍奇馆展柜的尺寸。
阿萝突然把糖凤凰塞进迎福嘴里。
“不哭,给你吃糖!”
“蛇鼠一窝,给我诛!”乔雨实在不想废话,飞剑就要取几人性命。
“且慢助手,吾等不可滥杀凡人!”
……
雪月楼顶层珠帘被夜风掀起时,江晏的银箸尖恰好点住凝烟斟酒的腕子。
烛火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线,半边面容浸在孔雀蓝琉璃灯影里,像尊被雨打湿的玉雕。
"江公子畏寒?"凝烟腕间金镶玉跳脱滑至肘间,露出点朱砂痣。
酒液悬在银壶口将落未落,映着江晏垂落的睫羽,那睫毛长得过分,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
他松开银箸,任其斜插进玛瑙盏的血燕窝里:"凝烟姑娘还是这般好看,合欢宗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指尖掠过她云鬓时,拈下片根本不存在的柳絮。
凝烟颈后寒毛未及竖起,发间金步摇的米珠已尽数化作齑粉,簌簌落在鸳鸯戏水的绣枕上。
楼外忽然飘来青玄宗的御剑清音。江晏起身推窗,月白中衣被夜风鼓动,后腰处隐约露出赤焰纹那是血魔宗嫡传弟子才配烙的离火印。
凝烟盯着他腰间玄铁扇坠,那枚雕着饕餮纹的血玉髓正在吸食满室旖旎香。
"乔雨的浩然剑,可破得了你的焚天诀?"凝烟突然将冰足贴上他膝头。江晏掸去锦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埃,腕间银链擦过她脚踝,瞬间燎出红痕:"她叛出血魔宗那夜,她就已经是个死了。恰好,我的焚天诀第七重正好缺个试剑人。”
更漏声里,江晏把玩着新得的合欢铃。鎏金铃铛在他苍白的指间翻转,每转一圈就多道裂痕。
当第八道裂纹出现时,他突然捏碎铃心,取出血蚕丝裹着的半块虎符:"告诉合欢宗主,我要乔雨在青玄宗除名。"
不多时,江晏独坐画舫船头。
残月在他眸中碎成冷银,左耳垂的赤玉钉忽明忽暗。船娘送来烫好的竹叶青,却见他用剑气蒸干整坛酒,白雾中浮现的赫然是十年前血魔宗祭剑大典的场景,年幼的乔雨从他剑下救走浑身是血的药人。
"客官,您的鱼脍......"船娘话音戛然而止。江晏并指为刃削去她半截舌头,血珠溅在窗纱新糊的《寒山钓雪图》上。
他忽然低笑出声,想起乔雨最见不得无辜者受伤。
晨雾漫过漕河时,江晏站在望江阁飞檐上远眺青玄宗方向。
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襟口露出的锁骨处缠着道陈年剑疤。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