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案桌上,几个人围着一方手帕,帕子上放着的便是新发现的线索。
“我们在王生右手指间发现了几根发丝,考虑是与凶手争执过程中揪下来的。”谢小星汇报。
“发丝?为何如此重要的线索才发现。”明王皱眉。
“发丝被王生手上沾的墨汁恰巧遮掩住,是卑职失察,”谢小星拱手,“多亏周大人今日为王生系戴安息结,否则这条线索怕是要随苦主长埋地下了。”
“周校尉有此怜悯之心,欣慰之至。”明王称道。
“殿下误会,这安息结是将军托我为王生系上。”周凌抱剑辞谢。
“原来是高大哥心意。”明王崇敬道。
“哦,红绳是祝筠昨晚给我的,”高照取来琉璃镜观察那几根发丝,随口回答着,“他说是家乡的习俗,这孩子心善,我就答应了。”
“这么巧。”明王不大喜欢祝筠,不单是碍于他男倌的身份,更多的是出于嫉妒。
祝筠只是高照大发善心捡来的,他不会被寄予厚望,不需要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他做错了事会被宽恕,碰巧做了件好事则会被高照夸上天。而明王不同,他自打懂事就被所有人盯着,上有父王,下有群臣,旁里更有兄弟朋友。在他们眼中,做好每一件事是皇子的本分,皇子需要的是鞭策,而不是鼓励。所以,明王处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怕父王的呵啧,怕臣子的议论,怕兄弟的嘲笑,更怕朋友的失望。
“他运气好吧,不然怎么能遇上我。”高照放下镜子,言语虽平静无波,但谁人都能听出得意来。
明王收了心,“高大哥可看出些什么来?”
“棕黑色。”
“没错,发丝是棕黑的,明显不是张生的。”谢小星道。
“那会不会是他随便沾来的,未必就是凶手的。”明王问。
“不会,这几根发丝缠在指尖缠得紧,会让人不舒服,而且王生是前往雅阁向将军请教学问,不会邋遢到夹着发丝仍不自知。”周凌解释。
“既然如此,便依着发色往国子监索提嫌疑人审理即可。”
“但此事就古怪在当日院中留下足迹的人中,并无棕黑发色的学生。”周凌道。
高照闭目良久,忽而睁眼道,“不是发丝,是胡须。”
“胡须?国子监里除了祭酒谁还有这么长胡须……”明王一阵恍惚,“难道是……祭酒。”
“说不通,王生身边并无祭酒的足迹;何况祭酒身居高位,何故跟一书生过不去。”周凌再次翻出院内鞋印的拓图,“就王生的足迹来看来推测,我更倾向于王生从青石板上向院外走,迎面撞上张生,然后被一击致命。”
谢小星注意到拓图上的王生的一串脚印,觉得奇怪,“王生要在雅阁等将军,为何又会有一串向外走的脚印。”
“他落了一页手稿,张生在院子里喊他,他闻声自然会向外走。”周凌顺理成章道。
“这个鞋印是谁的?”高照忽然指着拓图上青石板旁一个从未注意到的鞋印。
“祭酒的。”周凌回答。
“他有两个鞋印吗?”高照皱眉。
“嗯。”周凌并未看出不妥。
“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凶手是张生没错。这条线索,”谢小星指着桌上的方帕,“至少说明案发前,王生与此人起过争执,而且可以断定,这场争执就发生在王生被杀前不久。时间很紧促,以至于王生没能来得及摘去指尖的胡须。”
“胡须若真是祭酒的,那么王生被杀时,祭酒应该在场,至少在离王生不远处。可祭酒是在将军之后才到场的。”周凌质疑。
“不对,我印象里祭酒只蹋下青石板一步,而这个离他两步远的鞋印,又是何时留下的?”高照的手指敲在图纸上。
“祭酒说来雅阁之前在书房会客,按理的确不应多出这个一步,”周凌认可道,“若没有合理的解释,祭酒实在可疑。”
“也可能是前夜留下的。”明王道。
“不会,前夜下过雨,雨水会冲走鞋印周围的泥土。而这个鞋印与祭酒的鞋印完全吻合,所以是当日留下的。”周凌想起祝筠的话。
“这两天我还在想另一个核心问题,”高照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王生因何被杀——究竟只是张生与王生之间的个人恩怨,还是与身后的螣蛇组织有牵涉。”
“我调查过,旁舍的学生说他们关系很好,王生年纪小些,读起书来废寝忘食,生活上常常是同寝的张生帮忙照应,所以很难想出有什么理由值得张生持刃相向;”谢小星顿了顿,“但如果代入张生螣蛇的身份,那就不同了。”
“谢主事的意思是王生发现张生螣蛇的身份所以遭到灭口,”明王发问,“那祭酒的胡须又作何解释?”
“殿下恕罪,卑职不敢妄加揣测。”谢小星抱拳。
“祭酒若与王生起过争执,大可不必隐瞒,除非他确与案子脱不开关联。”高照深沉的目光落在方帕的胡须上。
“你们是怀疑祭酒和螣蛇组织有牵扯!”明王震惊,旋即又道,“不可能,太傅举家入魏,忠心可鉴,祭酒继承父志,为大魏招揽诸多人才,怎么可能倒戈相向,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诛杀李贼,一雪国耻——太傅寿宴上,卫将军的呐喊尤然不绝于耳。李邺,会是卫将军口中的“李贼”吗?卫柘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会是徽州军机的泄密之人么?杂乱的问题搅乱思绪,高照颇感头疼。自己原本只是一介武夫啊!
“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高照叹道。
“大理寺在徽州败军案中有越级调查百官的职权,现在要请旨调查祭酒吗?”周凌问。
“不可。”明王严令。
“其实,就算祭酒与王生有过争执,也说明不了他与螣蛇的关系。”谢小星道。
“此事暂且保密吧,”高照寻了把椅子坐下,“隋行押解回京那天,长街自裁的黑衣人身份可有调查清楚?”
“查明了,一个是西市的屠夫,一个醉香居跑堂的伙计,还有一个泼皮,常混迹于各大赌坊。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两年前迁入上京的。”谢小星道。
“两年前,不正是雅哈县令被杀,螣蛇纹身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周凌机警道,“还真是大隐隐于市!”
“看来后凉对东出巴蜀一直贼心不死,这步棋,应该布置了很久。”高照拳头握得紧,可以闻到咔咔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