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在药田埂上直起腰时，山风卷来股陌生的沉香味。
他转身看见曹不凡倚在经楼拐角的古柏下，神龙峰弟子的玄色劲装松垮垮套在身上。
"王师兄还侍弄这些药草呢？"曹不凡指尖转着枚青铜罗盘，盘面"坎"位嵌着灵石，"听说钱大用死前念叨过你的名字。"
王宣握紧药锄，锄柄上年轮硌着掌心。
"曹师弟说笑了。"他弯腰去扶被山风吹倒的玉髓草支架，"钱执事与我只在收徒大会上见过两面。"
曹不凡突然逼近，罗盘边缘擦过王宣耳际："昨夜镇妖塔东南角塌了块砖，守塔弟子说看见一个大人物。"
他袖中滑出半枚青玉扳指，"师兄猜猜，执法堂新晋的赵栩师弟现在在查什么？"
惊雷碾过远山，王宣沉着脸不说话。
他后退半步踩中枯枝，断裂声惊起林间寒鸦："未时该给师尊煎药了，告辞。"
……
王宣握着《冲虚经》的手顿了顿，砚台里的朱砂映出天玑仙尊飘忽的残影。
师尊惯用的松烟墨换成了腥甜的鹤顶砂，这是第七日了。
卯时三刻的晨雾本该裹着药香，今日却混着丝铁锈味。王宣立在讲经台前，看着天玑仙尊广袖扫过《南华经》，袖口金线绣的流云纹竟错了两针，三百年来从未出错的太平峰法衣。
"宣儿。"天玑忽然扣住他正欲翻页的手，指尖温度比寒玉还冷，"昨日送去镇妖塔的灵植名录，你可留有副本？"王宣垂眼瞥见师尊腕间新添的青色脉纹，状若游动的蛊虫。
他照例去送批阅好的卷宗。往常洞开的书房如今笼着禁制，门缝渗出胭脂色的雾。王宣后退半步，袖中枯木逢春诀凝成的叶刃割破指尖，血珠坠地时竟被雾气卷入门内。
"进来。"天玑的声音裹着金石之音，与晨课时截然不同。王宣推门看见师尊正在擦拭本命剑，剑穗却换成合 欢宗样式的并蒂莲。案头小镇妖塔模型第三层亮着诡异的红光，旁边还有一副仕女图。
子时的梆子声惊起寒鸦。
王宣在藏书阁暗格里翻出三百年前的除魔录，泛黄纸页上的血手印突然蠕动。
当他用朱砂笔勾画天玑近日异常时，墨迹突然化作小蛇钻向《镇妖塔志》。
……
子时将至，蚀骨窟外的瘴气突然翻涌如沸。第一道身影从西南方掠来，足尖点在腐骨鹫的头颅上，每步踏出都绽开朵血色莲花。
血魔宗使者披着件残破的猩红斗篷，边缘缀满婴儿指骨串成的铃铛，落地时震起圈暗红波纹。十二具无头尸傀从斗篷下爬出，分据巽、坎、离位，口吐碧磷火点燃洞窟四角的古兽颅骨。
东侧石壁渗出胭脂色的露珠，合 欢宗代表自雾中凝形。鲛绡长裙扫过湿滑的青苔，所过之处绽开碗口大的媚骨花。
花蕊中钻出七只通体透明的窥音蛊，顺着钟乳石爬上洞顶。当最后一只蛊虫嵌进石缝时，窟内回响的暗河声突然沉寂，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青玄宗内应从正北方的水幕踏出，玄铁重剑悬在身后三寸，剑气在地面犁出深沟。剑柄缀着的青玉流苏无风自动，七十二枚玉片碰撞出清心咒的韵律，却在触及洞内血气时转为尖锐的悲鸣。
他屈指弹出一枚青铜阵盘，盘上二十八宿方位射出星光，将先前血莲与媚骨花的位置连成禁制结界。
"血河老鬼还是这般铺张。"合 欢宗代表轻笑着拂袖，媚骨花瓣突然爆开，粉雾中浮出张玉石案几。三盏骨杯自行斟满猩红液体，杯壁浮现挣扎的人脸。
血魔使者斗篷下的尸傀齐声尖笑，声波震碎了两根钟乳石柱。碎石未落地便被血莲托住，莲心睁开竖瞳："合 欢宗的骚狐狸，倒是把你那姘头的做派学了个十成。"斗篷扬起时，三百童男精血凝成的血珠悬浮成阵，每颗血珠里都映出镇妖塔不同楼层的封印符咒。
青玄宗内应并指划过重剑，剑气削平了案几左角。
碎石粉末在星光中重组为宗门大比的演武场虚影，天权阵眼处插着柄虚幻的九幽幡："七月十五子时，我要看到血河倒灌天权星位。"他摘下腰间青玉葫芦倒出三滴晨露，露珠坠地化作顾慎为、赵栩、鹿子铭的虚像，"这三个变数，谁来解决？"
合 欢宗代表拔下鬓间玉簪，簪头并蒂莲突然活过来般扭动。花茎刺入赵栩虚影的眉心，整道幻象顿时爬满青色经络："千面蛊成熟时，这小子会比顾慎为更像执法堂首徒。"玉簪在案几刻出三道凹痕，恰好对应青玄宗内应削落的桌角。
血魔使者斗篷下的尸傀突然融合成血色巨掌，将鹿子铭虚影攥成齑粉："药堂的小虫子，不用本座亲自出马，已经被碾死了。"血沫溅到青玄宗内应的重剑上，竟腐蚀出缕缕黑烟。
"至于顾慎为..."巨掌翻覆间露出掌心竖眼，瞳孔里映着顾白玉在密室修补青玉扳指的画面。
暗河突然掀起浊浪，浪头托着块布满齿痕的青铜残片。
青玄宗内应剑气暴涨，残片表面浮出饕餮纹："镇妖塔第几层的‘那几位’，要看到诸位的诚意。"
他甩出顾白玉的青玉扳指，指环套住残片瞬间，整条暗河的水位陡然下降三丈。
子时过半，窟顶窥音蛊同时爆裂。合欢宗代表裙摆扬起时，万千蛊虫尸体铺成通往洞外的花径。
血魔使者踏着尸傀化作的血云离去，十二具无头尸身边走边融化，在石径烙下冒着青烟的血咒。
青玄宗内应重剑归鞘时，剑气沟壑已被星光填平，唯留三盏骨杯中的人脸仍在无声哀嚎。
……
最后离去的青玄宗内应在窟口驻足。重剑插入暗河淤泥，剑气顺着水流潜入百里外的宗门地脉。
当他拔出剑锋时，刃上沾着的已不是血污，而是药堂灵泉特有的青藻。
七日后，这份剑气将混在晨露中送入三号药庐，触发鹿子铭生前布下的血合藤阵。而此刻蚀骨窟顶垂落的钟乳石上，某只侥幸存活的窥音蛊正将记忆拓印进石髓。
一道暗手，准备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