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鼓楼传来第一声暮鼓时,阿萝正踮脚去够糖画摊顶端的凤凰。
琉璃灯在她鼻尖投下暖黄光晕,糖浆焦香混着鬓角汗珠,将碎发粘成蜜色蛛网。
"要这个!"她指尖戳向展翅的糖凤凰,腕间银镯撞得整架糖画叮咚作响。
乔雨剑鞘轻点她后腰:"当心燎了头发。"话音未落,李固安已摸出三枚铜钱,在指间叠成莲花状递给老翁。
糖勺流转如剑花。老翁手腕轻抖,金红糖丝在空中织就凤尾,却在点睛时突然顿住。
阿萝忽然哼起断续的童谣:"朱雀翎,白虎睛,糖人儿眨眼要成精......"糖勺应声而落,凤凰左眼突兀地晕开琥珀色糖斑。
乔雨剑穗微震。李固安伸手接住坠落的糖勺,指尖在案台轻叩三下。
老翁浑浊的眼珠忽地清明,糖勺重新舞动时,凤凰尾羽已多出七根翎毛,正是北斗七星模样。
阿萝浑然不觉,举着糖凤凰钻进傀儡戏棚。樟木雕的仙人正在云端翻筋斗,丝线突然缠住她发间桃木簪。
乔雨并指如剑削断丝线,木偶师慌忙赔笑,手中提线却将妖怪木雕甩向阿萝头顶。
李固安袖中草编蚂蚱弹射而出,正卡住傀儡关节。阿萝趁机咬碎糖凤头,含混喊着:"要看嫦娥姐姐!"糖渣簌簌落在月白裙裾上,像撒了一地星子。
暮色渐浓时,三人在河岸边歇脚。阿萝趴在石栏上数河灯,忽见莲灯丛中漂来盏琉璃宫灯。灯壁绘着百蝶穿花图,火光将蝶翼映得纤毫毕现。
"哑巴哥哥快看!"她探出大半个身子去捞,乔雨剑鞘横在她腰间,却见李固安早用竹枝挑起灯柄。
宫灯底座藏着枚银铃。阿萝伸手要碰,铃舌突然吐出截猩红信子。乔雨剑风扫过,银铃裂成两半,掉出粒金瓜子。
"雪月楼花娘们倒会玩把戏。"她碾碎金瓜子,碧色粉末随风飘向对岸歌船。
阿萝注意力早被面人摊吸引。
她拽着李固安袖口比划:"要捏三个小人!你,乔雨姐,还有我!"面人郎眼珠骨碌碌转着,手中面团捏出乔雨冷眉时,突然掺进缕红丝。李固安屈指弹在摊案上,震得那缕红丝滑进面人郎自己的袖袋。
华灯初上,阿萝左手糖葫芦右手面人,发间还别着摊主送的纸蝴蝶。
她追着卖花婢女要闻晚香玉,却撞进个戴帷帽的白衣人怀中。乔雨扶住她时,指尖拂过那人腰间玉佩。
“不要太过分。”乔雨暗语。
"姑娘的银镯倒是别致。"白衣人声音浸着蜜糖般的笑意,指腹擦过阿萝腕间银器。
李固安突然插身隔开二人,将阿萝护在身后比划:"该放河灯了。”
百盏莲灯顺流而下时,阿萝忽然指着最亮的那盏喊:"看我的灯飞起来啦!"众人抬头望去,原是巡夜的金吾卫在放孔明灯。
万千灯火中,谁也没注意有盏莲灯悄然沉入河底,灯芯泛着诡异的幽绿。
归途经过城隍庙,阿萝非要给李固安求姻缘签。竹签落地时忽起怪风,将签文卷上飞檐。乔雨纵身掠起,却见暗处有道红鞋一闪而过。她捏着追回的签文冷笑:"下下签,倒是应景。"
李固安背起熟睡的阿萝时,小姑娘还在呓语:"百蝶裙...会飞的糖..."乔雨剑尖挑起她发间纸蝴蝶,振翅声竟与雪月楼阮琴的泛音微妙重合。
夜市喧嚣渐远,护城河倒映的万家灯火中,忽然混入几缕飘摇的绿色萤火。
乔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就从这里开始吧。
……
城隍庙飞檐将月光切成碎银,落在后院那口瘸腿香炉里。
炉灰中半埋着孩童的断指,指甲缝还粘着乞来的糯米糕渣。
穿堂风掠过瓦罐丛,浸泡着曼陀罗根的浊水泛起涟漪,映出墙根下蜷缩的五个小身影。
铁链声比咳嗽声先惊动鼠群。独眼老丐握着铁蒺藜项圈进来时,最瘦小的女童本能地抱住畸形的右腿那腿骨被刻意折成三截,裹着浸透脓血的布条,在月光下像条腐烂的蛇。
"招财,进宝,迎福。"老丐的铜铃铛挨个点过男童头顶。
叫招财的男孩左眼眶糊着蜂蜡,右眼转动时发出咯吱声;进宝的嘴被粗线缝成永恒的笑弧;迎福的双臂反绑在背后,手肘关节凸出诡异的球形。
地窖深处传来拍打陶瓮的闷响。女童突然剧烈颤抖,她溃烂的脚踝上拴着的铜铃竟与老丐手中的同频共振。
老丐狞笑着扯动铁链:"小阿芸又想阿姐了?"墙洞应声探出个头颅,乱发间隐约可见被烙铁烫平的鼻梁。
梆子响,乞丐们像蟑螂涌入市集。
阿芸拖着残腿蹭到胭脂铺前,溃烂的伤口在青砖上拖出血痕。穿百蝶裙的贵妇捏着鼻子掷来铜板,却故意抛向街心。
阿芸扑爬时,乔雨正用剑鞘替阿萝挡开拥挤的人潮。
"脏死了!"绸缎庄伙计一脚踹在招财肋下。男孩怀里的馒头滚到李固安脚边,露出夹着的死蟋蟀。
阿萝拽着李固安衣袖要捡,却见迎福突然从人群胯下钻出,反关节的手腕灵蛇般探向锦囊。
乔雨剑穗金铃骤响。小偷的畸形手腕被剑风扫到,藏在掌心的刀片割破自己脸颊。
血珠溅在阿萝新买的兔儿灯上,李固安捂住她眼睛时,瞥见墙根暗处有串带血的铃铛脚印。
待到焚香时分,乞丐们回到地窖分赃。老丐用烧红的铁签挑开进宝嘴上的缝线,线头带着血肉落入酒碗。
"今日收成差。"他啜饮着血酒,突然掐住阿芸的脖子,"听说你见了穿青衫带剑的娘子?"
地窖顶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黑衣人顺着绳梯降下时,满室孩童开始集体抽搐,他们后颈的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黑线。黑衣人掀开斗篷,露出腰间六角铜盒:"货呢?"
老丐拽过瑟瑟发抖的迎福,扯开他衣襟。心口处缝合的羊皮纸上,是白日偷来的半幅城防图。
交易完成的瞬间,阿芸突然用头撞向陶瓮。瓦片碎裂声里,滚出个双目被挖的少女头颅,嘴里塞着朵干枯的莲花。
阿萝趴在李固安背上数星星。
她忽然指着护城河支流:"有花灯卡在芦苇里了!"
乔雨剑尖挑起那盏残灯,灯罩上歪扭着血写的"芸"字,烛泪里混着半片孩童指甲。
“邪魔…”